小婵觑着她的脸色,小心询问:“姐,你不高兴啦。”
“没有。”须臾间,春蕊恢复到她惯常的冷眉冷眼,平静地说:“我就是有些感慨。”
“苏媚姐这次……”小婵对苏媚的惧怕深入骨髓,背后说坏话,亦不敢理直气壮,她嗡声细哼,“确实有点过分。”
熟料,春蕊却替苏媚诡辩:“句句在理,哪里过分了。”
“……”小婵不明白春蕊为什么替苏媚说话,直瞪瞪地盯着她的脸看,露出一副不得要领的神情。
“我现在的位置有多尴尬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直等待机会,等待被选择,似乎再怎么努力,也永远没有挤进一线的命,可一旦松懈,后面四五线乃至十八线开外的那些女明星,便虎视眈眈来抢位置了。”
春蕊从首饰盒中挑选了一款大号的vintage耳饰,这种耳饰体积较大,设计华丽繁复,错杂陈列着古典主义风格,它能压住穿衣的厚重感,因此非常适合冬天佩戴。
小婵心疼她,说:“可是炒绯闻,相当于拿你的名声去赌机会。”
“既想图名图利,又要独善其身。”春蕊幽幽望向小婵,长睫毛眨动之间透出一股笑里藏刀的狡黠劲儿,小婵预感不妙,果然一秒的停顿后,春蕊悠哉哉道:“我好婊哦。”
小婵:“……”
春蕊一张嘴仿佛吃了青红辣椒,不仅时不时呛别人一下,狠起来,还要辣自己。
小婵无语到内伤,“你这意思……是准备答应了吗?”
“当然不,懂道理和答应是两码事。”春蕊起身,走到全身镜前照了照,“我怎么敢跑去直播谈恋爱,钱主任的逆鳞是我的底线,我怂,不会胡来的。”
“钱主任……”小婵将方才趁着春蕊和苏媚讨论事情的功夫,熨平整的衣服递给春蕊,“她是不是……观念有些保守。”
“她不是保守。”春蕊对着镜子结系腰带,问:“听说过文化资本吗?”
小婵摇摇头。
春蕊却没做名词解释,而是正色庄容地继续道:“钱主任是一名典型的通过文化资本获取社会地位的知识精英,她混古典音乐圈的,看待娱乐圈,自然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像哗众取宠的综艺节目,无脑甜宠的偶像剧,根本落不进去她的眼,她只会觉得这些既无营养又没有内涵,我辛辛苦苦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在贩卖美丽的青春‘肉|体’,纸醉金迷,道德败坏。”
小婵与钱芳闵仅有几面之缘,相谈甚少,但她感觉出钱芳闵和春蕊说话时,总带着一股不明所以的傲慢。她一直不理解,这傲慢出于何种原因,现在,春蕊的解释倒让她明白了三分。
小婵嗫嚅:“钱主任没必要如此偏见,娱乐圈又不是人人这样。”
“社会阶层不一样,看待事物的层次不一样。”春蕊说,“她一心想培养我成为艺术家,无奈我没有天赋,又不经过她的同意跑去当明星,她看不起我,恼我,怒我,还替我悲哀。”
春蕊通透明朗,只不过她习惯把事情压在心里不说,一条棉被盖过,你好我好大家好。
小婵听得心里难受了,她想安慰春蕊,绞尽脑汁没等组织好语言,门响了,“笃笃”两声,指关节叩门板的声音。
春蕊和小婵循声望去,只见房间门溜开一道缝,苏媚走时并没把门合严实。
小婵询问:“谁啊?”
“我,严文征。”
春蕊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伸手截住小婵,疾走两步,亲自去拉开门。
严文征立在门外,高大的身影像座山。
“严老师。”春蕊握着门把手,喊他一声,“找我有事吗?”
这还是严文征第一次来敲她的房门。
严文征抿唇微微一笑,沉声说:“打你的电话,没有人接。”
春蕊解释:“静音,没听见。”
严文征点点头,又道:“你的司机被统筹喊去帮忙送群演了,赖导让你趁我的车一道去吃饭。”
“哦。”鉴于男女明星应该适当避嫌,如此安排微有不妥,春蕊便多嘴问了一句,“您……方便吗?”
“方便。”严文征说话明显停顿一下,他垂落目光,极迅速地上下打量一眼春蕊,贴心地问:“你……收拾好了吗?”
“好了。”春蕊耸耸肩,“随时可以出发。”
“好。”严文征说,“你等我两分钟。”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春蕊亦转身,去拎手提包。
小婵过来又帮她整理了一下衣角,她依旧不放心,便还想再唠叨两句,春蕊甩给她一记“你闭嘴”的警告性眼神,昂首阔步踏出房门,戳走廊等着了。
很快,严文征走出他的房间。
他右边臂弯搭着一件棉夹克,左手拖着一小坛子酒,酒的包装古朴典雅。
春蕊张望两眼,好奇地问:“严老师,什么酒?”
严文征说:“黄酒。”
春蕊困惑:“你进组为什么自备黄酒,难道每晚入睡前……小酌两杯?”
严文征解释:“曲澍听人说隔壁县有口感不错的黄酒卖,闲着没事跑去买了两坛,我带给全老师喝。”
“只给全老师喝吗?”春蕊帮忙按开电梯,两人前后脚走进去,“能分给我一口吗?”
严文征觉得她问得滑稽,稍稍错开身,他促狭地盯着她,浓墨的眉毛下一对眼睛炯炯灼热,“要喝就喝呗。”他禁不住想笑,“我又没拦着你。”
春蕊灿灿然地“哦”一声。
严文征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你不是一杯倒的酒量吗?”
春蕊鬼灵地答:“我的酒量视情况而定。”
严文征彻底服气,没再接话,他正过身。
梯厢,金灿灿的鎏金镜面映出两人欣长的身影,春蕊这时才注意到,严文征穿了一件黑红两色图案拼接的羊绒毛衣,区别于平日戏服的暗沉,稍亮的色彩在他身上有种别样的感觉,很温暖,像隆冬过后,从东部海洋吹来的春风。
“严老师。”春蕊夸他,“你的毛衣很好看。”
“还行。”严文征没忸怩,坦坦然承下了赞美。
春蕊瘪瘪嘴,笑了。
此后,一路无话,商务车穿巷而过,整座城市亮了灯,这里因为夜市有名,夜晚觅食的人潮涌动,倒比白天多了些许的繁华和热闹。
车最终停在当地一家地道的菜馆前。
下车时,严文征只扣头顶一顶鸭舌帽。
因为角度问题,春蕊视线落在他的鼻尖,她关心说:“你不用戴口罩遮一下吗?”
严文征说:“我没关系。”
裹得只露出两只大眼睛的春蕊,无辜看着他:“你这样,显得我很——”
严文征没让她矫情完,轻轻啧一声,催促说:“快走吧。”
推开饭馆沉甸甸的玻璃门,里面一番古色古香的中式装修格调,一楼是大厅,几乎座无虚席,二楼是包间,严文征跟前台报了包间名,由服务员引着,两人拾级上去。
赖松林他们从片场出发,早一步来到。
严文征自然地坐去了全德泽的身边,春蕊被陈婕热情地拉到了她手边。
陈婕说:“要不是严老师跟我聊起,我还不知你是我师妹呢。”
春蕊抿唇笑着说:“我也刚知道您是我师姐。”
陈婕虽然年纪上来了,但她待人依然热情如火。
与之相反,春蕊面对尚不相熟的人,往往容易拘着,她回答得礼貌又谨慎。
陈婕顺着话头,一个一个问到了春蕊的班级,同学,任课老师以及拍过的戏等等。
“别顾着聊,动筷子,我们私下聚餐没那么规矩。”卢晶招呼着大家吃饭,扭头打断春蕊和陈婕的聊天,周到地关心了一句:“你俩有人喝啤酒吗?”
春蕊说:“给我来一杯。”
比利时白啤,橙色的酒体,入口有淡淡的柑橘香,口感很顺滑。春蕊惊讶,片场遥远偏僻,竟然有人有本事弄来国外牌子的酒。
“吃菜吧。”陈婕也说,“我这个人话痨,一跟人聊起来就止不住。”
春蕊应着,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蔬菜,咀嚼咽下去,便又将筷子放下了。
陈婕说:“就这?”
春蕊说:“不敢多吃,上镜显胖,赖导该骂我了。”
陈婕扫她一眼:“你已经很瘦了。”
春蕊说:“梁竹云毕竟才19岁嘛,我瘦一些,看起来有少女的纤细感。”
陈婕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随即拉仇恨道:“那我就不管你了,反正我杀青了,我可以放纵了。”
陈婕有时说话,语音语调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这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春蕊按常理揣测,她应该是在一个温馨有□□里成长起来的,身上那股纯粹很难得。
春蕊一时之间感慨。
她今天的心情其实不甚明朗。有些情绪即使咽进肚子里,也是需要消化的。
她贪酒了,但心知不可以喝醉,在剧组导演、制片人和编剧面前酩酊大醉,她以后估计很难在电影界立足了。
春蕊缀饮完这一杯,又悄悄要了一杯,想着两杯啤酒沉下肚,让脑袋昏一会儿,回去后躺床上没知没觉地好好睡一觉。
她的座位对面,赖松林不知怎么问起了严文征有没有转行做导演的打算。
严文征摇头:“导演要管的事情太多了,目前只想好好拍戏。”
全德泽却劝说道:“有合适的本子,其实可以考虑一下,从目前转型的例子来看,转型导演的也多是你这一辈的中生代艺人。”
严文征的年龄也渐渐到了尴尬的阶段,演不到有劲儿的角色,只有去升级身份,从而拓宽事业版图。www.xiumb.com
赖松林说:“用你的名义,不用担心市场号召力。”
严文征说:“但东西出自我的手,影响的到底是我自己,不要滥用观众对我的信任。”
“理儿没错。”赖松林说,“不急于一时,事情要从长计议。”
话题就此岔开,他们又聊到了中国电影市场的极速前进和急流勇退——15年和17年两个阶段。
赖松林说:“赶上15年的好时候,没才华的猪也能飞起来。”
一句玩笑话,逗得席间各位哈哈直乐。
待酒过三巡,春蕊找机会,单独去敬了翟临川,敬完后,没直接回座位,她喝了太多液体下肚,想去厕所。
从包间出来,找一圈,在二层没看到卫生间,正想着从楼梯下去到一楼,刚走到楼梯口,跟由下而上的严文征迎面撞上。
严文征站在台阶上,仰头看她。
春蕊酒气虽不上脸,但眼睑此时晕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你怎么出来了?”
“欸?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同时发问,严文征怔了一下,先答:“包间太热了,我出来透透气。”
“哦。”春蕊身上也有些发热,她说:“我找厕所。”
“厕所在……”严文征停顿片刻,话音一转,“我带你过去吧。”
春蕊假客气道:“那多不好意思。”
得了便宜还卖乖,严文征不吃她的套路,反问:“那你去不去?”
“去。”春蕊见好便收,应得嘎嘣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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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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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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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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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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