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目光犀利,春蕊感受得到那束在她与严文征身上来回逡巡的视线。
但她视而不见,她猜苏媚只是好奇,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苏媚背后的势力和资本远远不及严文征。苏媚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冒然以卵击石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于她而言,损失过大,不是明智之举。
春蕊便是仗着这一点,没跟严文征刻意保持距离。
——
严文征对春蕊说他是个好人的说法,采取不予回应的态度。
春蕊乐不可支。但为了避免有欺负人的嫌疑,她讨到嘴上的便宜后,夹起尾巴兔子似的逃跑了。
此刻,赖松林在屋里正等着监视屏切片场画面,耷眼瞧见她,隔着窗户喊了声:“一大清早,嘴巴咧到耳朵根儿了,瞎乐什么呢?”
有吗?
春蕊闻言,起手摸了摸两颊,瞬间又把皮儿绷紧了。
她向赖松林看去,赖松林脸色和善,心情不错。
“赖导——”话到嘴边又止住,春蕊本想将昨天金哲的事情解释一番,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解释显得多余。
“什么?”声音小,赖松林没听清。
春蕊忙挥挥手:“没事,我就随便叫叫您。”
“调戏我呢!”赖松林脖子青筋鼓起,一声爆吼。琇書蛧
春蕊:“……”
闹归闹,春蕊始终不敢过于造次。片场需要演员将它当成家,自在放松,但更需要他们拿出严肃且专业的态度对待拍摄。
春蕊虽然演戏渐入佳境,但小问题频出不穷,万不可说吃透了梁竹云这个角色。
不劳烦苏媚,她亲自跑去找统筹要了拍摄场次,抱着剧本安安静静等戏去了。
临时调度的这段戏即将拍完,衔接的是梁竹云与李庭辉的初次搭讪——
李庭辉开门做生意,为几位一年级的小朋友拍摄一寸照。
梁竹云被吸引,悄无声息地走近,她在照相馆的门口徘徊,时不时往里面探看。
李庭辉瞧见她,请她进来。
梁竹云不为所动。
李庭辉问:“你也是来拍照的吗?”
梁竹云不吭声。
李庭辉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梁竹云扭头走了。
——
演员扮演一个群体,并不能只简单的复制这个群体中人群的特征,必须展现个体的差异性,否则个体缺少灵魂,仅剩皮囊的相似,最后只会落于千人一面的俗套演技。
曾经老师耳提面命,反复拎出来提醒的道理,春蕊一字不落地都记得,但圈中浮沉,她染了一身浮躁之气,这些年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没能时刻用它鞭促自己,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自降期待值。
严文征骂她懒,倒也骂在了点上。
中午的时候,春蕊捧着盒饭,找赖松林一起吃午饭。
春蕊差不多参悟了梁竹云作为一名听障患者,身上除了听障患者的共性,她自身是什么样的性格。不过,她还有一个小疑问——梁竹云转变的关键节点,这关系到表演尺度,她需要赖松林为她答疑解惑。
一张方桌,两人面对面趴着。
赖松林说:“讲故事需要角色,角色需要成长,成长本身就是故事。”
“导演!”春蕊烦死了这些文艺工作者云里雾里的讲话方式,无奈道:“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玄乎。”
赖松林嘿嘿笑了两声,下巴蓄着的山羊胡因疏于打理,分了缕,“改变梁竹云的关键点其实有好几个,听见声音前和听见声音后,与李庭辉相熟前和与李庭辉相熟后,甚至高美玉的出现,也是转折,命运的转折。你怎么理解?”
春蕊说:“我倾向于与李庭辉相熟的前后。”
“为什么?”赖松林啃鸡腿。
春蕊戳着米饭,说:“因为翟编说,他的创作初衷是想表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的影响高于环境。梁竹云的好奇是故事的开始,李庭辉的关心使得故事延续。”
赖松林认同这个说法,同时,提醒道:“相辅相成,也别太绝对。”
春蕊点点头。
“可以了。”
赖松林看春蕊眉头拧紧,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突然郑重地冲她点了个头,“人物挖掘到这一步已经很深刻了,我们说,表演不能没有设计,但也要避免太过于设计。你去找一个点,一个让你觉得那就是梁竹云特有的点,让它长在你的身上,成为你的下意识,这个人物就成了。”
春蕊:“好。”
赖松林指导春蕊没有丝毫不耐烦,他循循善诱:“加法做够了,也要适当做减法,懂得给人物留白,在‘太多’和‘太少’之间找到平衡。参考严老师,他演绎李庭辉,就‘少给’了很多东西,特别是与他上一部电影里的角色对比,更加明显。”
春蕊抿唇,若有所思。
赖松林问:“你看过严老师的电影吧?”
春蕊惭愧但十分诚实地摇摇头。
“什么——!”赖松林一脸不相信:“你不是他的粉丝吗?”
“颜粉,看脸的。”春蕊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诌,“不是事业粉。”
赖松林:“……”
春蕊重新塞上了耳塞,以前她是找人物状态,现在她得适应梁竹云生活里的行为习惯,让它们融进自己的。
隔两天,临近傍晚,她下了戏,溜去梁竹云的房间,想安静地自己独处片刻。
谁知,推开房门,只见,翟临川抱着工作笔电,正坐在书桌前,敲打键盘。
春蕊愣了一下,看他在工作,本想悄无声息地走开,但翟临川循声扭过头,两人四目相对。
“对不起,翟编。”春蕊忙道歉:“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打扰到你了。”
“没事。”翟临川立起身,他摘掉镜框,揉揉酸胀的眼睛,解释说:“赖导让改两场戏,这里安静。”
“那您忙。”
春蕊转脚欲走,翟临川却拦住了她,“你等一下。我还欠你一个回复呢。”
“什么?”春蕊目光呆滞地望向他,没跟上他的思路。
翟临川一板一眼地复述道:“讨论会上,你说你不确定该怎么去表现梁竹云这样的人突然懂得了什么是爱情,我当时说,初期对她的人物铺垫少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去补足缺掉的这部分内容,今天,到她的房间来,我随便看了看,有了灵感。”
笔记本电脑旁边整齐地摆放着一沓A4纸,他从中抽出一张,递给春蕊。
春蕊双手接过,细细品读起来。
三段场景重复的无台词室内戏——寂静的深夜,梁竹云蜷伏在飘窗台上,神态安然地“窥视”着照相馆。照相馆亮着灯,不断闪过李庭辉走动的身影。
竟然与春蕊那次的猜想不谋而合。
春蕊有一瞬间的怔神。
那次,初入梁竹云的房间,她随便看了看,动作状似无意,但确有一定的目的性。因为做演员最大的悖论是在虚假的布景中扮演角色真实的生活,角色与环境的关系非常重要。
这个房间,春蕊要演出她在里面的熟悉感和归属感。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观察,这才有了无意间的发现,而这个‘从梁竹云的房间能看到照相馆’的发现是当初修建两栋建筑时埋下的巧合,似命运一般,春蕊当下代入梁竹云,发散思维,延展出了一段剧本里没有的情节。
现在,这段故事情节被翟临川创作了出来,一成不变。他们之间没有过交流,因此,春蕊感到奇妙,同时,感叹艺术创作的伟大和相通。
翟临川诠释他的创作意图:“作为剧本编剧,应该思考人物的动作。当写爱情戏时,因为受到限制,不能明确地表述,那就要写别的代替。这个空间里的梁竹云是……”
翟临川卡住,他总是在与别人表达时笨口拙舌,脑海里明明思绪万千,但却无法将它组织成一句话,轻松表述出来。
“每个人都有一个比我们看到的更丰富的另外的世界【注】。”春蕊帮他表达,“这个可以关上门的空间,好似梁竹云的内心世界,代表了她对李庭辉的态度。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翟临川点点头,高度近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春蕊把握住了他创造的“意象”。
翟临川叮嘱:“场景虽然都一样,但需要的情绪完全不同,拍摄细节你听赖导安排。”
“好的。”春蕊应声,“没其它事情的话,我先出去了。”
“嗯。”翟临川短暂沉默一下,又有些突兀地说:“很高兴认识你。”
“……”春蕊被这句不知是恭维还是赞扬亦或者其它意思的话,弄得有些糊涂和茫然,她反应半天,回过神,怪异地回了句:“我很荣幸参演您的作品。”
话音没落,自己被自己逗笑了,她弯着眉眼,说:“怎么回事,翟编,气氛怎么像我要给杀青了似的。”
翟临川说:“是我要回北京了。”
编剧本来就不用从头到尾跟组,春蕊自然知道,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走。
翟临川又说:“回北京还有其它的工作。”
“您也够忙的。”
春蕊这时明白了那句“很高兴认识你”是在告别,但春蕊实诚,没意识到翟临川有一丝欣赏她,因此,她没有套他的话,问一问翟临川手里还有什么剧本,有没有适合她的角色,给自己争取一个片约。
春蕊只是晃了晃捏在手里的A4纸,憨憨地保证道:“放心吧,翟编,我一定好好演,不负所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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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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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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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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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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