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以往大段人物对白式的文字表述,这次的剧本,她的戏份几乎全为人物动势的简单形容。
开机前,春蕊的案头工作集中在标注动作,然后通过联想,将每场戏里她所需做出的表情和行为贯穿得当,她的表演目的便是让每个动作落到实处,从而不走样。
这也是她多年表演经历沉淀而成的习惯。
可开拍后,实际呈现出的效果并未让赖松林满意,甚至于被严文征批评说,她是在一般化、概念化地去表现人物。
一般化、概念化其实有点书面用语的意思,直白地翻译过来,严文征是暗讽她演戏偷懒,不用心。
就好像简单的区分颜色,赛车的红、芙蓉花的红、以及血液的红,它们本该是三种完全不同的红色,意味着三种不同的含义,然而春蕊仿佛看不出它们之间的区别,常常以应对某种红色的反应方式,去应对另一种红色,从而做出相同的反应。
春蕊扪心自问,她是真的区别不了吗?
不是。
真正的原因在于她过度图解动作,缺少情感。
而难以与角色建立情感共鸣的毛病,其实与她一路的成长息息相关——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与自己追求的,相去甚远,现实是无奈而残酷的,春蕊的内心逐渐走向封闭。
自身的问题,春蕊也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以往拍电视剧,她可以通过控制台词的抑扬顿挫,将角色的性格传述正确,而且基于她演戏类型的单一,大多情况下,她的角色是处于一种处变不惊的“零度状态”,她本身容貌就生的平静,脸色板起来,毫不费事地便可将御姐形象立住,因此,代入不了角色,看起来并不影响她的表演,问题便一直没能得到解决。
然而,《听见你的声音》这部电影,无论从剧本创作本身,还是拍摄手法,都致力于通过内心戏塑造人物,毫不意外,春蕊再一味地套用表演格式,情感的传达只会浮于表面。
当下的观众不喜欢不自然的、人工的东西,观众能轻易看出来春蕊在表演,那么春蕊就是失败的。
虽然春蕊表面漫不经心,一副拿到片酬、拍拍屁股就走的态度,但心里是渴望让梁竹云真实起来的。
她试图重新去解读自己的戏份,重点放在梁竹云做每一个表情或者动作的动因上。
她难得沉下心,彻底安静下来。
此时,另一边,小婵待酒店趁着空闲时间写她的工作总结,见夜色越来越深,春蕊却迟迟未归,她打电话,但无人接通,便焦急地跑来寻。
片场找一圈,在照相馆熬大夜的工作人员都说没见到春蕊人影。
小婵登时吓得小脸褪去一层血色。
“别急,你再打个电话问问。”刘晋拓安慰说:“那么大的人了不至于走丢。”
杵一旁正跟置景组组长闲聊的严文征听到两人对话,眉心一拧,挪两步走到门口,朝对面建筑楼二楼梁竹云的房间望去,窗户里闪烁着灯光。
他抬手一指,说:“她应该在三号片场。”
小婵急匆匆跑过去找,拍开房门,果然是春蕊。
“你可吓死我了!”小婵哭丧着脸,两手做作地捂住胸口,抱怨说:“我差点打110,报人口失踪。”
春蕊:“大惊小怪。”
小婵:“苏媚姐叮嘱过我,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春蕊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没多做解释,掏手机看了眼时间,察觉已经九点多了,她到书桌前收起剧本,说:“回去吧,好冷。”
小婵嘟囔:“谁让你躲在这里读剧本的,这房间连个暖手的物件都没有,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小婵惦记着人找到了得跟严文征汇报一声,便让春蕊稍等一下,她拐去严文征身边,说:“谢谢严老师,人找到了,刚闹了个笑话。”
严文征“嗯”一声,一颔头,目光掠过小婵,望见春蕊站在街道中央,正朝他的方向回望,大概因为冷,她瑟缩着肩膀,后背拢在一层光晕中,朦朦胧胧的。
“夜里冷。”小婵说:“严老师注意保暖,我们就先收工回去了。”
严文征:“好。”
回酒店的路上,春蕊嘴唇紧抿,一副思考心事的样子,半途,她翻出手机,给赖松林发了条微信。
——赖导,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再跟你聊聊。
时隔一个多小时,春蕊才收到回复。
——明天翟编过来跟组,晚上我们开个剧本讨论会,然后针对你的戏份进行一次围读。
春蕊洗过热水澡,已经躺在床上了。
——好,听您安排。
回复后,手机关机,搁在床头柜充电,春蕊蒙上眼罩,呼呼大睡。
——
第二天黄昏时分,翟临川抵达机场,卢晶驱车接机,将人直接载去片场。
AB组皆在赶工,赖松林没空寒暄。
等到晚上八点,一行人收了戏,赖松林通知各摄制组组长酒店会议室集合。
春蕊念着大家辛苦,提早一步回来,准备宵夜。
她选了一家评价不错的茶餐厅,按人头数,一人点了一份艇仔粥,搭配三样小食,萝卜糕、椰汁糕、叉烧包一起食用。
人陆陆续续坐齐。
严文征跟着赖松林和翟临川最后踏进来。
按着规矩,他坐在春蕊右手边,他身上尚挂着深夜的寒凉,眼角和鼻翼被冻红的残晕未消。
“哇,好丰盛!”
赖松林瞧着摆在他座位前的东西,赞叹一句,丝毫不客气地打开包装盒舀粥喝。
春蕊笑了一下,与翟临川打招呼,说:“翟编,好久不见。”
春蕊跟翟天临仅有过两面之缘,还是在当初试戏的时候。
翟临川个子很小,戴一副镜片厚重的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性格相当内敛。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会议室里除了几位助理和春蕊是女性,其余全是粗糙的大老爷们,这会儿都饿了,食欲大开,喝起粥来发出一阵响亮的呼呼噜噜声。
春蕊捧着热水杯,视线逡巡一遭,瞧见严文征一口一口饮着自己端来的枸杞水,没动眼前的食物。
春蕊问:“严老师,你怎么不吃啊?不合胃口吗?”
“不是,我晚上吃过了。”严文征将粥朝春蕊的手边推了推,说:“你吃吧。”
春蕊摇头:“我不吃,会水肿。”
严文征说:“那递给赖导吧。”
赖松林笑纳。
等大家填饱肚子,赖松林慵懒地点燃一根烟,说:“开始吧,趁着翟编在,先审样片,让他看看成果。”
赖导的助理将赖松林的工作笔电连接会议室的投影仪,播放了一遍严文征的拍摄原片。
大家看得很认真,播放结束,屏幕弹出暂停的标志,一时之间室内静默一片。
赖松林梳理着他的山羊胡,率先开口:“怎么都不说话,好与不好给个反馈啊?”
依旧没人吭声。
赖松林:“翟编?”
“特别好,是我想象中的李庭辉的样子。”翟临川说话慢吞吞的,但语气难掩激动。
赖松林赞同地点点头,随后转向目标:“春蕊呢?”
冷不丁的被点名,春蕊脑袋空白,她又从严文征身上感受到了脆弱感,但她不确定,这份脆弱感是因为演绎李庭辉这位带有悲剧性人物的人生而渲染出来的,还是他自身生命底色悲凉,随年岁沉淀出来的,只得打哈哈说:“我想想怎么夸?”
“没让你夸。”赖松林反而问:“你看片子的时候,相信严文征就是李庭辉吗?”
春蕊一怔。
赖松林拇指敲掉一截烟灰,缓缓地说:“不用立马回答我,你用心体会。”
他并不急于要答案,亦或者本意就是引导春蕊去思考,所以春蕊的回答是什么并不重要。
他探头看向严文征,先是十分赞许地总结说:“严老师的镜头表现力毋庸置疑,我敢说业内也找不出几位比你更适合演李庭辉的演员了,不过——”他随即话锋一转,“我还是有个过分的要求。”xiumb.com
严文征虚心请教:“你说。”
赖松林:“你的戏份安排几乎是随着故事线推进的,越往后,特别是受害者母亲找上门,你的人生被揭露,犯罪历史在邻居间传开,你整个人的精神几乎是奔溃的,后期我想要一种强烈的病态感,那种被良心折磨成不人不鬼的样子,所以,能不能再瘦点。”
他看似是在商量,但仔细听,他说话用的措辞挺强硬的。
“可以。”严文征没质疑什么,一口答应。
“110斤?”
“好。”
严文征无疑是敬业的,不过,他身后的曲澍脸色变得难看,看起来因为心疼自己的艺人,有点不乐意。
紧接着,开始审春蕊的两条样片。
会议室愈发沉默,空气里凝结的严肃令人窒息。
不过,春蕊唇线一绷,面色淡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窘迫之态。
阅完,赖松林点评:“不能说差,其实不差,你的表演技巧很强,能准确的把自己的表演经验添加到自己扮演的角色中去,本身是优点,只不过你缺乏一种未经加工的情感,很多演员演戏时容易用力过猛,你却是情感酝酿的不够。”
春蕊托腮,“嗯”一声。
赖松林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犹豫片刻,有些玩味地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给大家的感觉有点薄情。”
春蕊挑眉,不直接回答,笑着反问:“有吗?”
“我没有任何人身攻击的意思,仅指表相上。”赖松林提点到,便转移话题,“你说要跟我聊聊,想聊什么?”
春蕊说:“聊梁祝云的成长线。”
“好。”赖松林说:“翟编在,有什么问题,尽管提,路子理顺了,演起来就舒服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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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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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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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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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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