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船数量与质量来说,明明是南昭军处于劣势,可却能通过这样的阵型,最大地达到攻击的效果。
而这一切,都几乎在转瞬间完成,快到还来不及让他们拿出大皇子的人质那张牌。
连在海上称霸太久的首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慕如烟是在战场上运用人心的天才。
这时,摆在海盗们面前的有两种选择。
一,硬战。凭着自己的战船数量,与左右两翼的南昭军拼死到底。可是,这期间会因为弱势的阵型而不断产生消耗。
二,撤退。不纠缠与敌军硬拼,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往后方撤退,回到远方群岛暂做调整重新整军。然而,保存在那边的补给已经被南昭军毁了。
哪一种都称不上好的选择,可是,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撤吧!”有人大喊。
首领却将头一昂。
战况越是危急,他的头脑却变得越发锋利起来。
“还有一种选择,”他将手臂往慕如烟方向的海岸毅然指去,“所有船只以最大的速度,冲过去登岸!”
他们的船只精良,在之前的海战中又并未遭到败战的毁坏,比南昭的船速度要快。
足以甩开两翼侧攻,比南昭船只更早登岸。
“不能大意啊!”伙伴大声喊阻,“慕如烟今日故意乘坐画舫以身作饵,肯定是引诱我们前去,岸上一定有大批伏兵!”
“我赌她没有!”首领嘴角潇洒上扬,高声下令,所有船只以他们最大的速度,不再纠缠于与两翼敌军的困斗,而是往海面疯狂冲去。
他深谙精明的将领都懂得的道理——战场上,永远不要在得意之时低估敌人;而在陷于绝境之时,却绝不要高估敌人。xiumb.com
今日于南昭军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了将敌人一网打尽,所有精兵势必都已经投入海上战场。
所以,海岸必然空虚。
应先将身后两翼的南昭船甩下,向近岸全速前进,将慕如烟结果了。失去了主帅的南昭军,自然会乱。
趁乱之际,就有了更大的胜算。
在首领的指挥下,海面上停下了硝烟弥漫的恶斗互攻,敌我双方变得像是海上的竞技一般,你追我赶。
海盗们精良的船只奋不顾身地,往慕如烟所在的那艘毫无防备的小船冲去。
*
骆珏在南昭军左翼船队上,此时已发现情况的不妙。
他今日身着金丝甲,趁着方子扬与敌军周旋的时候,带领快船去远海群岛烧毁敌军补给,折返后加入左翼的夹攻。
原以为敌军会选择硬战或撤退,没想到,他们选择了看上去最不可能的反应——登岸。
而登岸,是一般将领绝不会做出的选择,因为岸上对于他们来说应是凶险难测的,况且,后方还有敌船追赶。
看来那些海盗比想象中还要可怕。因为在如此危急关头,他们竟还能有魄力大胆判断,今日海岸守备格外空虚。
也的确,今日南昭的所有精兵都已投入到了海上战场,岸上只有日前释放的劳役所组成的散兵,聊胜于无,由凤影带领。
即便凤影再有能耐,就算是战神转世,也不可能将从未经过军事训练的劳役,在几日内变成足以御敌的强军。
如此一来,在两翼的战船赶到之前,慕如烟、凤影与那些散兵,只好以身肉搏,看能不能挺到援军登岸的那一刻。
以身肉搏……战场上最下下策、也是最可怕的场景。
回想到五年前与北旻的那场肉搏战,尸山血海,头颅飞舞……
那样的地狱光景,谁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
见到敌船像发了疯般一股脑冲来,画舫上的方子扬眼神凝重,用身子挡在慕如烟身前,欲护送她与船上诸人上快艇回岸。
他们预估中的,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只好硬搏。
正在此时,一艘纯黑色的巨大楼船从岸上驶出,单枪匹马朝海盗的敌船行进。
海盗们从远处看不真切,只觉得那船身塔楼高数层,宛若海上的一座巍然怪物。
人心再一次陷入慌乱。
“那是……”
“难道是前阵子镇北军打败北旻时用的那艘巨舰?”有人惊恐发声,“听说北旻六万前锋,转瞬间飞灰湮灭……!”
“海上航行,照理说不会那么快到达南疆!竟如此神速!是怪物吗!”
其实,巨船驶出海岸的时候,不仅海盗愕然,连南昭军自己也吃了一惊。
巨船很快便离岸,从一侧擦过慕如烟他们所在的画舫,径自面向敌船而去。
慕如烟抬头望向高耸的楼船,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甲板,身姿安静挺拔,海风拂过他的假面。
她脸色刹那间凝固了,昂着头对高处大声命令:“凤影快回来!”
而假面只是淡淡一回头,宁静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并未听从她的号令。
只一瞬,猛烈的涛浪已卷着巨船,一往直前。
*
引领右翼水军的姚胜见到凤影率巨船面向敌军乘浪而来的时候,也惊诧得目瞪口呆:
他这是想要用巨船拖住敌船的速度,好让左右翼的南昭船只后起追上,阻止敌军登岸的企图。
可是,以凤影的心智,他不会不知道,这会让他自己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南昭军他们自己心里很清楚,他们根本就没有传说中所向披靡的巨舰——那巨舰仍在由北境前往东海的途上,根本来不及赶来。
姚胜身侧的副官也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揣测道:“那上面戴着假面的未必就是凤影本人,或许是找了个低阶的兵士替代假充的呢。”
姚胜摇摇头:“那是凤影本人无疑。”
他能如此肯定,是因为慕如烟初到南疆军营的那一日,她说过的话。
当时正是入夜时分,镇北军一行十数人刚到营寨,就被在此死守的镇西军兵士团团围住,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凝重。
姚胜手下的一名副将高声厉喝:“贼人来信要求,只要取了大将军首级,便可换大皇子平安归来!”
而姚胜并未起身迎接大将军,也未喝止手下的无礼僭越,而是仍旧坐在主帅的位置上,冷眼旁观着军中骚乱。
因为即便朝廷派了大将军南下,但在这军中到底听谁的,仍旧是一个悬而未决的现实问题。
慕如烟毕竟只带了十几人,要这十多万镇西军全听她的,凭什么?
她不过是一个因高贵出身而获得尊位的小丫头,怎可把那么多人的性命交到她手上?
何况,因前一阵子南都遇刺的事,她该是恨透了镇西军,又怎会真心去救人?
是以,必须先给她个下马威,然后,将全军的总指挥权依旧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过了片刻,姚胜坐在主座,似笑非笑地淡淡启口:“军旅中人说话直来直往,他没有别的意思。请大将军勿放在心上。”
没想到,慕如烟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悠悠然笑着踱步到姚胜面前,抽出腰间匕首,自己握住尖刃,将把手递给姚胜。
姚胜目光一闪,嘴角不觉一抽搐,接过慕如烟递来的匕首,忽觉得自己如坐针毡起来:“大将军这是何意?”
“军旅中人说话直来直往,我便也不绕弯子了,”慕如烟冷目注视,唇角浅扬,一时握紧对方的手僵持不下,转而将匕首往自己胸口刺去,“要取我首级去换大皇子么?”
猝不及防,姚胜连忙用力扯开手,慌张站了起来。
哐当一声,匕首落在地上。营帐中万籁俱静。
姚胜心里很清楚,此刻杀了慕如烟,除了背负叛乱的死罪之外,对所有人都没有半点好处。没有了她,大皇子更是无从搭救了。
他原本只是想在气势上压过对方,不料却如此简单地被她压过一头。
“自然不该用大将军的性命去换。”姚胜望着慕如烟,努力冷静下来,“那一定是敌人的乱军之计。”
“那依姚将军看,该如何做?”
姚胜一昂头,将自己想好的计策和盘托出:“贼人从未见过大将军容颜,因此末将认为,应该择一平民中的有罪女子杀之,用其首级假充,去换回大皇子。”
这是他想得到的最好的计策,即便敌人使诈不交还人质,他们也不损失什么。
可慕如烟听了,只是对他久久注视,那目光中的力量,让他几乎怀疑起自己的心智,甚至怀疑起自己的一切。
美人目光清寒,看着他,撕破一切冠冕堂皇的语言:“你为什么一定要辅佐大皇子成为储君,甚至不惜不择手段?”
“我……”面对她毫不掩饰的开门见山,他顿了顿,随后眼中露出锋芒。
那锋芒是他一贯的信仰。为了这个信仰,他可以杀了曾经并肩的伙伴,可以做更多肮脏的事。
“为了让平民掌握权力。”姚胜大义凛然地回瞪慕如烟,“贵族从来不懂得人生而平等。只有平民掌握了国之权力,成为未来的主人,这个腐朽的国度才有得救。所以,未来在王座上的,必须是大皇子。”
“那方才是谁说要用平民女子的头颅来换我的?”
姚胜瞪大了双眼,头顶如有一道天雷劈落。
眼前清冷的美人却丝毫未给他反思的机会,继续冷笑道:“莫不是阁下心底里隐隐认定,平民的头颅就比不上将军的?如此的人,却口口声声说要平民掌权?”
姚胜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营帐里的属下们也各自心里颤动着。他们一路上跟着姚胜追随大皇子,为了衣食功名,更为了一个属于平民的灿烂未来。
可今日慕如烟如此一问,他们也跟着怀疑了——不仅是怀疑姚胜,更是怀疑他们自己的心。
为什么姚胜与众人此前商量好的用平民女子的头颅假充的计策,他们都没人觉出有问题呢?
慕如烟冷目扫过营帐,不留情面地对众人严厉道:“怀着一颗奴隶的心,却奢望一条成为主人的路!”
那样的人,就算有朝一日成了主人,也会将所有人变成奴隶。
不,那样的人,根本就成不了真正的主人。
她的话刺耳,更像利剑一般刺痛所有人的心。
可他们竟无言反驳。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兵马响声,将众人所处的营帐严密围住。
原来是方子扬整编了从前的镇南军散军,前来与镇西军汇合。
趁着姚胜等镇西军主要将领在营帐中与慕如烟对峙,方子扬领兵控制了这座主营帐,若姚胜有任何僭越与不服,自有帐外兵马刀剑相向。
姚胜怔怔地望着面前的慕如烟。
原来她早就有备而来,用武力,亦用人心。
只一瞬间,双方都未见血,可局势却已悄然翻转。
这个看似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他从前以为只是她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因出身豪贵而拥有与自身才智完全不匹配的尊容……
而此刻,他竟忽然有些理解了,她为何如此年轻就能获得大将军的位置……
原先他不愿放开此处的军权,并不是单纯的出于对权力的不舍。而是他一不能信她的能力,二不能信她的诚心。
毕竟,他曾派人去暗杀过她啊。
可一切好像……难道是自己错了……?
多年坚定的内心,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动摇了……?
可这难道不也证明了,她的能力?
姚胜默默凝视慕如烟片刻,终于对着她俯下身来,屈膝行武将礼——并非屈服于外头方子扬的兵力,而更是屈从于那颗自己被她动摇了的心——将全军的实际权力交予大将军。
营帐中诸将齐齐放下武器,谢罪拜服。
*
回想到那日营帐哗变,姚胜思绪万千。
她当时都没有同意用平民女子的头颅来换自己的,她帐下的名将凤影,又怎会让一个普通兵士乔装假扮,替代自己去死?
看着凤影的巨船义无反顾地往敌船阵中冲去,姚胜心里沉重,下令军队赶快跟上敌船,继续围攻。
而海盗们被巨船挡住前路,又看甲板上站着的是传说中的凤影,数不尽的战船将巨船一层一层团团围住。
“这……”海盗中有人发现了什么,喊了起来,“这根本就不是战船!”
那是东海雍氏的商船。雍氏产业遍及南昭全境,南疆海域上也有不少。这一艘是其中最高耸巍峨的,且被涂刷成了凛冽纯黑,一时与战船相混淆。
可海盗们还未反应过来,海上猛地一声轰隆巨响。
巨船砰然炸裂,连带着包围了它的那些海盗船只,顷刻间化作了一片冲天黑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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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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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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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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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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