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一幕幕在脑中回转,耳边回荡着好友的告诫:
“若你还不与她翻脸,她便知道了你的底线,吃定你了。”
月影落在门上,留下幽魅的痕迹。
他深深长叹一声,终是没有进门,而是转身离去。
*
方才早些时间,园中众人尽去,慕如烟对朱荃调皮一笑:“现在可以把门外守卫都撤了吗?”
朱荃站在不远处的对面,脸色有些僵:“那……那些本来就不是为了防你溜出去,是……是为了护你的……”
不论是出于自己说不出口的私心,还是真心为了表妹的安危与幸福,朱荃将这座园子牢牢守住,为了不让她陷入对朱景深的恋慕而堕进深渊。
为此,他曾对表妹心生愧疚。因他从小与她一同成长,直觉敏锐如他,明明在隐约中感知到了表妹的心意。
即便如此,朱荃也努力说服自己,趁着他们之间一切还未开始,就让自己做那恶人吧。
可今日在园中发生的事情、表妹对朱景深说的那番话,忽然让他不知所措了。
白天当众与朱景深坦白的她,眼中满是冷峻幽凉,毫无温度可言。
而那一刻,对于朱荃而言,又何尝不是一道晴天霹雳:那过去这段日子里,他一直感知到的,究竟是什么?
眼前人的面貌,第一次,竟变得如此陌生了。
朱荃也曾以为,表妹重用朱士玮是为了朱景深的缘故。为了解除白家的危难,她曾对他许诺,所以不得不把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奸猾之人留在身边。
可现在,他却再也不能确定了。
难道她早想好了会有今日,当初去救清月,竟也是为了得到镇东军的势力?
月影迷朦,朱荃头脑里一时半会儿塞了太多东西,心思像乱麻一样。
不知不觉中,仿佛一切都变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
凤影回来的时候?
他一直盼着凤影回来,因为这样她的出行安全就有了保障。而且表妹对于凤影,以他自小的直觉——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的直觉——并不是那种男女之情。
可自从凤影回来了,一切都好像不一样了。这座园子里时光乱跳,一会儿往前一会儿后退,一会儿又不像在这尘世间。
或许不出多久,他们所有人都要面目全非了。
一想到此,他便心中生出无边的寒意与恐惧。在园中魂不守舍地坐了会儿,朱荃便离开,回倚梅苑去了。
*
朱荃在慕府内外安排的守卫被撤走了大半。
听侍者说,荃世子的院落中,一直到深夜都亮着灯。
秋天夜晚,轻纱白衣,慕如烟面朝莲池坐着,孤自吹着风。朦胧的月色笼罩在她幽雅的周身,若真若幻,不似人间。
过了许久,夜风吹皱池水,月色在上面斑斑驳驳,池边的人终于幽幽开口:“表兄今夜该是睡不着了。”
凤影一直在慕如烟身后不远不近处静静站立,默默守护着她的背影。
“在表兄心里,我一直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妹妹……”慕如烟依旧背对着凤影坐在池边,嘴角一抹寂淡的笑意,“早点看清也好……也不用再在这座园子里耗费那么长时间了……”
假面依旧凝望着她的背影,并不说话,心里只默默道:你在这儿坐了这大半天,是为了这个?
但他毕竟没有将此话说出口,当又一阵凉风吹过,他终于稳步上前,从身后一把将慕如烟抱起:“夜深了。送你回房。”
慕如烟静静望向月下的假面,如儿时那般明澈的双眸微眨,在他怀里将他端详片刻,忽然开口问道:“今儿是你和他第几次见?”
听了她的问题,凤影并无反应,沉默片刻,淡然答道:“我和他见过很多次。”
慕如烟微微愣了愣。
是啊,先不说东华门骚乱那日凤影救了他们、之后又在朝上见过,亦或是当年少时亦或是这些年回都述职……他与朱景深自然是见过很多次的。
自己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可随即,她又开口问道:“那时,父亲对你说了什么?”
她问得调皮,且是随口问问。因为想来按着方才的逻辑,凤影必是会又淡然答道:“他对我说过很多话。”
可没想到,这次凝视着她的假面竟然直面回答,语气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他说把你送我了。”
“……”
慕如烟愣在当场,在月下眨巴着眼睛,忍不住扑哧笑起来:“说话颠三倒四。”
凤影便不再说话,一路把她抱回流烟阁,将她小心放在床上。
慕如烟背对着他躺着,轻轻问道:“凤影……紫微山里,到底有什么?”
凤影久久凝望着床上那如真似幻的背影,久久地沉默。
今夜她会接连问这些问题,果然是怀疑起什么了吗?
他本可以依旧按着先前的逻辑打岔,说:“我带你去过很多次。”
她亲眼看过,那里除了亘古幽寂的虚无,什么都没有。
但他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静默地站在原地。
犹豫着,想着总要说些什么,却见慕如烟背朝着自己,柔美的肩颈线条沉静而微微上下起伏。月色悄悄晕染入了房间,像一片静谧的海。
凤影嘴角不由温柔上扬。
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又在不远不近处静静守了会儿,他便上前为她将锦被再盖好些,放下床边纱幕,便转身轻轻离开了。
*
兵将的铁骑不分昼夜,一路北上狂奔,急冲冲穿过南都的城门。整座宫廷都在夜半被惊醒。
南都的朝臣们不管现在是何时分,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匆匆更衣。
日常惯用的马匹似乎也并不习惯在这个异常的时间被人类叫醒驱使,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就像如今令人绝望的战局。
前线传来急报。
大皇子被俘。
*
遥远的南方,天未亮,大海漆黑而凶险。
无际的海洋,吞吐着人类无尽的欲望。
大皇子朱景厚浑身具缚,威武的铠甲被蛮人扯下来,当作炫耀的战利品挂在墙上。现在身上的衣服单薄破碎,露出壮实的肌肉,上面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早没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模样,但他依旧昂首抬头,怒视前方。
周围的空间明明并不狭小,却显得闭塞压抑,灯光昏黄。
一阵阵的颠簸。
在船上?
世间没有悔恨药。虽然他心里清楚这一点,从被俘的那一刻起,却也还是忍不住不断地悔恨:
要是当初如何如何,现在便不会落得如何如何了……
他知道想这些毫无意义,而且不论重回多少次,当初的选择或许都不会改变。
可当人遇到了无法挽回的绝境,总也会忍不住去如此想。这种生而为人的脆弱、害怕被消灭的恐惧,在最痛苦的时候依旧吞噬着人心。
可倘若没有这些脆弱与恐惧,人类早就存活不下去了吧。
让朱景厚悔恨的最近来的一桩事便是,那日他与镇西偏将军姚胜发生剧烈口角,以至于几近失去理智。面对敌军明显不过的一场引诱战,他亲率战船一意孤行、孤军深入,很快便被蛮人的船只团团包围了。
眼下昏黄的灯光下,他被绑着跪在地上,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海盗。
这是朱景厚第一次看清楚这些日子与他的军队对战的蛮人。
他们一个个具是短发,袖口与裤腿都短,身形挺拔健壮,肤色比南昭人似乎黑了些。与其说黑,不如说是,长期日照下的泛红。
令朱景厚讶异的是,这些海盗大多都很年轻。也有中年人,不过,更多的是和自己一样、甚至更年轻的人。
像领头的那人,看上去就比自己年轻。经年累月的海风让他脸上的皮肤显得比实际年龄要粗糙些,但依旧遮不住一脸的俊逸。
古来传说,遥远的南部海上有很多岛屿,上面住着蛮人。南昭悠悠古国,哪把那些未开化的部族放在眼里。
不过,从这些人的长相来看,传说中的蛮人,除了肤色着装与南昭人不同外,长相竟然并没有太大差别。
“我是南昭未来的储君!”朱景厚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目圆睁,一脸皇家威仪。
四周安静了一瞬。
下一瞬,所有蛮人们面面相觑,船舱爆发出狂烈的笑声。
听着整个船舱里叽叽喳喳怪异的语言,朱景厚昂着头,咬紧了唇齿。
知道自己说的话,他们听不懂。对这些人搬出任何大义凛然的道理,也只是对牛弹琴罢了。只不过,即使在蛮人面前,自己也不能失了南昭皇家的身份与尊严。
蛮人的语言。
这些日子在海上对战时,他已听到过不少。与他们简直是鸡同鸭讲,根本说不通话。不过,与这些异族蛮人,又有什么好多说的呢。
海盗的年轻首领与伙伴们一同大笑许久,终于卸下笑意,利落抬起手臂。船舱瞬间安静下来。
年轻人稳稳走近朱景厚,在他面前停下。所有人脸上都严肃着。
朱景厚依旧仰着头,看到对方一双冷澈高傲的眼神,朱唇上下开启,清清楚楚地吐出每一个他听得懂的字:“未来储君如此,南昭没有希望了。”
所有人再次迸发出笑声,这一次,船舱里的人全都在说朱景厚听得懂的语言。
南昭的语言。
“你们——!”朱景厚强撑着高抬的头颅,瞪大了双眼,止不住浑身的震颤。
听口音——这些人根本没有口音。他们的母语和朱景厚一样,是地地道道的南昭语言。
他们竟都会说两种语言么?亦或是,那些鸡同鸭讲的话,只是他们的障眼法而已?
所以,南昭的军队此前在这里一直以来打仗是如此艰难。他们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可对方却似乎总能识破他们的一切。
“叛贼!你们明明是我南昭的子民!”朱景厚厉声怒斥。
“去你的子民。”年轻首领对他冷冷一瞥。
朱景厚环视四周的人群,方才热闹沸腾的船舱,现在充满了冷意。
在这失了国界的漫漫深海之上,什么皇子,什么蛮人……
大海从不会问这些,在它面前,什么都是一样的。
海风凛冽,四处摇晃,天地依旧漆黑一片。时空仿佛没有来处,也没有尽头。任何生灵都需心存虔诚与敬畏。
*
朱景厚被押在船下暗舱。
天际微白,海平面泛起一丝黑金色的边。海洋渐渐有了颜色。
海盗们站在甲板上,严明列阵于海风之中。
然而,看这训练有素的阵势,并不像海盗,也并不野蛮。ωωω.χΙυΜЬ.Cǒm
最前头的年轻人一脸英气,目光扫过无际的海洋,再看向同样神情坚毅的伙伴们:“子民……”
此刻,他俊朗的脸上毫无笑意,那些伙伴们亦是。
“生我们的,不是他;养我们的,亦不是他。”年轻首领口中说着南昭的话,沉稳的声音随风吹向遥远的海平面,“是什么,给他们可笑的底气,觉得他们是我们的君父,而我们是他们的子民?”
伙伴们高声应和。
“一个我们从未参与建立的朝廷,为什么要臣服;一部我们从未参与制定的律法,为什么要遵守?皇帝是什么?我倒要看看,是三头六臂,还是金刚不死之身。”首领继续道,嘴角张扬而豪气,“若不是,那就滚下那该死的王座,站到我们面前,和我们好好说话!”
大海上响起追风破云的喊声。人声与涛声合为一体,震动天地。
东方既白。
朝阳升了起来。
*
诸臣天未亮就急急匆匆往宫中蜂拥,却全部被禁军挡在外头。
陛下宣布,今晨罢朝一日。
日光铺洒在古老的宫殿屋顶与廊柱,昏昏沉沉,就像夕阳。
承平帝双眉紧锁,沉沉打量着兵部呈上的一些武器。其中一部分,是前阵子皇宫暴/乱夜晚时,武装暴徒们装备的兵甲。
帝王幽眸似海,面色很沉重,旁人却依旧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勿将此消息泄漏出去。”过了许久,帝王放下武器,微微抬手,示意兵部官员将其收下去。
官员难掩神色慌张,再次请示:“对谁也不能透漏吗?”
他想继续问,难道对三殿下、大将军也不能说么。可若没有这份情报……
然而,帝王的威凛眼神让他即刻闭了嘴。
卢公公入殿请示:“陛下,三殿下在殿外求见。”
“不见。”帝王又瞥了眼放在面前即将被收走的武器,又一次果断回道。
清晨得到消息之后,朱景深在第一时间赶到宫中,已经在父亲的门外候了多时。
可他不论请示多少遍,都被帝王次次回拒,挡在外头。
此时,另一名宦官亦匆匆入殿请示:“陛下,大将军在殿外求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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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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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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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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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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