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谁脸上都不好过,更何况是慕将军那娇姑娘。她现在该是躲在哪儿哭鼻子吧?这下又得全都城传遍了,啧啧啧……”
“三殿下自然是在为大殿下争取,不过话说得这么重,也是因为白家与慕家早有深重的积怨。”
“此话怎讲?”
“还记得十多年前慕帅大破北旻敌军吗?那是近几十年间最大的一场胜仗,俘虏降军达两万多人之众。”
“自然记得。陛下大悦,敕令将那两万降兵坑焚弑杀。但后来,不是发生了意外,让他们给逃了吗?”
“你可曾听说究竟是何意外?没听过吧,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意外,那些人是被慕帅放了。”
“啊!这怎么可能……慕帅岂不是违抗君令,说严重点,是叛国之罪啊……”
“慕帅之心天地可鉴,断不会是叛国,只是他虽身为战神却心地太过仁慈,又常常坚持己见,甚至不惜违抗圣命。照理说,光凭违逆陛下这一条,就可以判他死罪,但陛下与他有结义之情,不忍降罪,所以也就强压了怒火,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可造化弄人,那些被放走了的两万降兵逃回北旻,却被自己国家视为懦夫与细作,北旻皇帝眼也没眨,便下令将他们赶尽杀绝。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自国上下的一片叫好声中被处决了,还剩下很多人只好拼命南下逃到南昭境内。北境常年兵荒马乱不适合居住,他们便只能往西土与东海流窜,而西土的白氏收留了他们。”
“啊……这就是白氏因为收留敌国降兵而被处斩的起因……”
“是啊。那时白氏主族支族,多少男丁被处斩,更别说那些以公谋私落井下石之人对他们伺机迫害,当时西土可谓血流成河。白氏首领还被押到都城当众处决。唉,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些敌国走投无路的人,不知他们心中,是否觉得值得。”m.χIùmЬ.CǒM
“据说当时淑妃娘娘为了自己兄长的事差点哭瞎了眼睛。那时固伦公主人就在南都,她说句话求个情,比谁都管用。淑妃娘娘向她哭求,说本就是她夫君种下的因,凭什么让白氏来承接所有的罪过与陛下的怒火?”
“可是,据说,固伦公主什么也没有说。”
“唉……”
*
朱荃将朱景深一拳打倒在地,见血从他嘴角流下来。
淡薄的日光照进他冷若寒霜的双眸,朱荃昂头睨视着朱景深,语气如冰:“我知道你那么做是帮她。可我还是要打你。”
没有还手,甚至没有一句辩驳,朱景深静静望着朱荃。不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害他表妹颜面扫地的人。
两人对望着,直到朱荃似乎稍稍平息了胸中怒气,转头离去。
四下无人。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啧啧啧,凭你的身手,怎么就任着被那小子揍。”
邹准从阴暗处走出来,他原来已在暗处旁观了一会儿,看好友这才意识到自己嘴角的伤,他摇头笑道:“还是你觉得,被打一顿心里更好过些?”
朱景深轻轻拭去了嘴角血迹,神色如常平静,也没有要与他搭话的样子。
邹准语气沉定下来,目光中也卸下了戏谑轻浮:“你今天是靠这法子把左相一派他们压了下去,可他们不会罢休的。多半,不过多久就会卷土重来。”
朱景深垂下眼眸,这道理他当然懂,只是眼下有别的事更让人担忧:“比起这个,我更奇怪今日皇后一党的态度。如此沉得住气,怕是有什么内情。”
怕是皇后有足够的把握,即便众人成功地将慕如烟推上前台,也能再将她拉下马来。如此想来,他们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实在不能不令人担忧。
“啧啧啧……人家表兄都将你当仇人给打了,还在为她着想呢……”邹准笑得狡诈,“此情真可鉴天地,怎么就当着人家的面说不出来呢……”
见朱景深向自己投来一个冰凉的眼神,邹准讪讪闭上嘴,过了会儿,幽幽开口道:“皇后那么做不难理解。原是你今日关心则乱,反而太急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眼下三军争夺南疆出战权,谁都希望自己是那个坐收渔利的人。皇后今日既能帮着陛下捧杀一番,又能顺便让北军与西军之间产生嫌隙,何乐而不为呢。”
“捧杀……”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捧杀吧。明眼人看得出,可还是得帮着捧。”邹准眯起眼,“今日你父皇当众捧她,其中一个目的也是试探整座朝廷的人心。你难道忘了?朝堂上,耐心何等要紧。你不是一直都很有耐心么……啧啧啧,就为了帮心上人挡……”
见朱景深陷入沉思,邹准离开前拍拍他的肩,幽幽道:“说到底最终决议如何,也还是凭陛下一人心思。悠着点……若哪天真被人看出软肋,就离死不远了。”
*
今日裕坤宫中气氛轻松欢快,镇东军亲信为吕皇后献上各种东海名物,殿宇熠熠生辉。东海自古富庶,商业繁盛,而这些琳琅满目的奢贵物品便是明证。
“恭喜皇后娘娘今日占得上风,”亲信笑脸谄媚,“到底是西边先着急了。陛下可都看在眼里呢。”
吕皇后品了口东海山间产的新茶,嘴角悠悠上扬。朝堂上本来就是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落了被动。看朱景深从小帮着大哥,吕皇后心里想着朱景深那孩子聪慧过人,是以一开始心中还有过担忧与顾虑,如今看来倒是大可不必。她轻笑着:到底还是太年轻,或者说,还不够狠。
“可不论如何,看来左相与慕如烟之间的联盟已成,长此以往总不是好事。”
“那就拆。”皇后胸有成竹地淡淡一说。
“拆……可是那慕如烟与朝臣间没什么来往,对朝堂事也不甚挂心。就算我们想尽办法费尽心力将左相那边的人拉下马,她也未必会改变心意。”
“要拆散他们之间的联盟,哪需要那么复杂。”吕皇后悠然道,“用女人就可以。”
虽然这么说,吕皇后仍旧藏着淡淡忧思:只是还缺个契机,因为以那个人的身份,此事还到不了打扰陛下的地步。一边想着,她手指一边画着圈。契机……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不悦的高声:“母后!母后!”
二皇子朱景坤强拽着一名年轻女官大步流星地进入裕坤宫,那女官一路被拉得气喘吁吁,一脸为难的表情,手上还缠着纱布。
“母后!您看!”朱景坤回头对着女官爱护道,“受了这么大委屈,怎么也不知道找皇后撑腰!”
女官低头抠着手指,心里七上八下。他们家靠着为皇后鞍前马后在朝上占有一席之地,她父亲成了御前大臣之后,全家上下更是一时间在都城呼风唤雨,人前气焰嚣张。昨日见她折断了手腕灰溜溜回到府里,那可还了得?
一开始她言辞闪烁托辞说遇到贼人,父母兄弟二话不说,就要调官四处去拿人。眼看事情真要闹大,她才照着朱景深昨日教她说的,称是三殿下所为。这下,家里人才都没了话,只当自己倒霉。
欺软怕硬之人都是如此,包括她的家人,包括她自己,他们知道自己平日里的嚣张在根子里其实是多么虚空,可不想因得罪了皇子而节外生枝。
至于实际上手上的伤是慕如烟所为,女官倒是没打算说出来。三殿下昨日的眼神好可怕,她丝毫不怀疑他真会杀了自己。再说,她也看不清楚,是慕如烟还是三殿下所为,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这手上的伤又偏偏让二皇子知道了。朱景坤年届二十有四,虽然为了争皇位、揣测着皇帝的心思,所以至今仍然犹犹豫豫挑三拣四着还未娶妻,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外头有许多女人,她就是其中之一。而朱景坤未被封为太子,却素来行着太子的派头,平日里对这些情人疼爱有加,今见自己女人受辱,又怎会忍气吞声。
吕皇后像往常一样怜爱地将女官拉到自己身边,眼神慈祥关切:“怎么了?”
女官低眉顺眼,吞吞吐吐道:“昨晚在宫里看那杜若不规矩,就好言教导了她一番。正巧三殿下经过,许是以为我欺负她,就……”
吕皇后静静看着女官。女官平日里的人前气焰,皇后又怎会不知。
听到“杜若”的名字,吕皇后心中一阵暗喜。契机说来也就来了。只是不知道这事怎么又扯上了朱景深,他平时不是从不管闲事么。
不过,既如此,也正好……
皇后无比怜爱地拉紧了女官的手,双目中满是慈爱,温柔拍着她的手,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好……”
*
入夜后的皇宫,黄昏夕照褪去后,就像彻底陷入了泥沼一般的浑浊。
几个太监刚做完见不得人的事,一边低声直呼晦气,一边离开井边,嘴里还啧啧叹道:“她不是御前大臣的女儿么……”
“看她还有她家人从前平日里多嚣张啊……”
一个上了年纪的公公幽叹道:“宫里本就是人命如草芥,管他是王侯将相还是平头百姓,用得着的时候是条命,用不着的时候,就什么也不是了。”
“唉,最是无情帝王家。平时见她挺受宠的,没看皇后娘娘刚刚令人将她拖出去的时候,二殿下可是连头都没回一下……”
*
年轻女官在井中的尸身不久后就被宫女发现,在宫中闹出很大动静,甚至惊动了陛下。
得知女官是因为被朱景深教训后在宫井中自尽,皇帝盛怒。入夜的御书房就像一座幽森的牢狱,桌上暗橘色灯光诡秘扑朔,朱景深以沉默面对父亲的责骂。
他本不多话,对于父亲的苛责,从小也习惯不加辩驳。今日也只是说了句“看她触犯宫规倚强欺弱,就稍加惩戒”,说完后,他就不再多作解释。
“真是朕的好儿子!宫里人何时轮得到你来惩戒!”
眼下南疆一片混乱,身为皇子不专心国事,反而挑起宫廷争端,给陛下与朝廷留下的印象何等恶劣。
朱景深静静闭上双眼,不说话。
当事人杜若被传唤过来,看到朱景深在场惊讶不已。但一听到陛下的斥责,她心中便明白了他是在替慕如烟遮挡。
吕皇后姗姗来迟,一见眼前阵仗,便知自己的布局已完成了一半。若不是御前大臣的女儿死在宫中,这事儿怕还惊动不到皇帝,而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各方都陷入紧张之际,事情必定能在当下速速出个结果。
这样想来,对于那个惨死井中的女官,皇后心中不住念着:死得好,死得好。就好像连她自己也相信了,女官是自尽的,而不是被她下令推下了宫井。
“陛下息怒。”吕皇后弯眉笑着,轻松的语气中流露出慈爱,“我看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是她心志太弱自己承受不住。深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一向恭顺讲礼,断不会无缘由地做出此事。”
朱景深默默注视着皇后,揣测她笑眼下究竟埋着什么。这些年来她扮演着慈爱宽厚的后宫之主,皇宫表面一团和气,天知道下面都是些怎样污浊的泥血。
吕皇后意味深长地瞟了眼杜若,对着皇帝道:“岁月不饶人,不知不觉我们都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年轻人血气方刚、儿女情长,也是能够理解的。”
皇后顿了顿,表情就好像说:他们也都是过来人。
接下去,她便向皇帝郑重行礼,请求道:“正巧今日这个机会,我恳请向陛下讨个恩典,赐有情人金玉良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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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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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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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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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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