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强行拖着他爬了至少有三十层楼,每一层的拐角都是相似的,无限上行的阶梯从下往上看始终如一。
每爬一层,庄司就多一层的心慌。
人类的体力完全无法与神兽相比,最初的那点反抗早在长途的拖拽爬行中被磨灭大半,庄司喘着粗气,机械地抬腿迈过台阶,好像每一步都与他无关,连身上的疼痛也过渡成了透支后的麻木。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庄司实在走不下去了,索性摊平身子,两腿一伸,完完全全成为一具放弃自主行动的人偶。
饕餮扯了两下胳膊,也放弃了现在的无用功:“你难道不想知道秦言心里到底爱着什么人吗?”
“你可真是自以为是,我为什么要凭你这三言两语就乖乖照做?”庄司收回一直被拉着的手,腕上一圈乌青的指痕,再被拖下去只怕这条胳膊都可以单拎出来量身高了。
“因为你想知道。”饕餮看着像滩烂泥一样斜躺在台阶上的青年,鬼魅般逼近对方的脸,吓得庄司呼吸又一窒。
庄司咽了口血水:“我不想。”
“你想!”饕餮揪住庄司后颈长出来的头发,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饕餮本体面部无目,空有一口,可食天下万物。
庄司与那双眼睛对上时,周遭的一切都像陷入了黑暗,只有一张血淋淋的大口卡着他的视野。红与黑的杂糅暗光里,有个声音在敲打着他的耳膜。
“我想知道。”庄司遵从那个声音的指引,像被催眠似的说出这句话。
头顶的阶梯突然缩短。
饕餮满意地看着没了上沿的楼梯,随手松开庄司的发根:“别装死了,起来,就在这一层了。”
后脑勺撞在直角上磕出星星点点的血来,庄司痛得回神,撑起身子看着陡然出现在眼前的顶层屋子。
“这是哪里?”庄司从没见过这层楼,没有楼层标识,也没有更多上行的阶梯。
这是一扇纯白的大门,和3楼大门的漆黑截然不同,表面镀了层透明的宝石,火彩生动,简直可以说是熠熠生辉。
就像是通往天堂的节点。
庄司被那耀目的光彩震撼得再也说不出话。
“碧落公寓上达天意,下通冥府,只要你想,就能去到任何地方。”饕餮勾指敲了敲宝石层,这次倒是动作轻柔地把庄司从地上扶起,神情怜悯地抚去他衣服上的褶子和灰尘,“这里面可都是秦言的宝贝,你这卑贱之躯进去了千万别碰坏了它们。”
饕餮的动作一直不停,庄司就一直紧绷着身子,整个人谨慎得像一把拉满弦的弓,只要这疯子稍微作出有害于自己的动作,他就会尽快躲开。
“呵,傻孩子,我可不会在这里杀你。”饕餮压低声线,贴近庄司因愤怒而涨红的耳朵,笑道,“毕竟这里还容不得被你的血玷污。”
“好了,进去吧。”饕餮下一秒又出现在几步台阶上的门边,按着扶手将门推开。
不知道为什么,庄司下意识抬起双臂挡住了眼睛。
他总觉得,既然里面藏着秦言的宝贝,这样纯白无暇的门后一定会有个更加耀眼的世界。
只可惜,门仅仅是门。
它不是通往天堂的关口,也不是宝藏的藏匿点,里面只是一间斜顶的阁楼。
庄司看着屋内简单朴素的陈设,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地上火塘里是烧了一半的粗炭,上方吊着一只空壶;离塘几步处是两副枕席,并排紧靠着,叠得整整齐齐;矮脚屏风隔出一片空地,贴着墙,墙上挂着一副手绘人像,平整摊开没有一丝折痕和污渍,也没有落款和签名,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庄司在那副少年画像前站了许久,他莫名觉得自己应该是认得画像上的人的,可翻遍记忆,他根本没有见过这张脸。
“眼熟吗?”
庄司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饕餮伸手,庄司提防着退开几步,后退途中碰到屏风,方格木纹面摇晃两下扑倒在地,掀起一层薄灰。
“我不是故意的。”庄司连忙把屏风扶起,可底座的木撑早已裂开,一直以来都是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才能强撑着立直,这一撞算是把它的破旧完全暴露了出来。
“故不故意都无所谓了。”饕餮乜了一眼青年慌张扶住屏风一角的手,将视线投向墙上的画像,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地方虽然藏的是秦言的宝贝,但他进不来的。”
庄司追问:“为什么?”
饕餮单指点在庄司胸口,心脏的跳动声突然被无限放大,砰砰砰充斥着整间阁楼。
“因为它。”
“这里……有秦言的心。”庄司垂眼,提到秦言时连对饕餮的那份害怕也忘记了,再看向墙上的画像时反而从心底涌出大量的酸楚。
这感情来得猛烈,瞬间将他击溃。
“秦言所有的情爱都藏在这块心头肉上,没有这部分心,他就没有这部分的记忆,也就永远不可能到达这里。”饕餮按住屏风另一角,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怎么样?很痛吧?那就是秦言的感情,感受到了吗?他爱这个人,这幅画是他亲手所作,每一笔用的都是秦氏嫡子的血研磨出来的墨,秦言爱他,所以恨不得与之血脉相连。”
庄司捂着胸口跪坐在地,瞳孔里映出那张陌生的人像,泪水不由自主地溢满眼眶,沿着脸颊汇成一条。
地面滴滴答答被眼泪积出一片水渍。
饕餮可不管他是否难受,仍旧自顾自地陈述着事实。
“秦言和这个人相逢于微时,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今天的秦言,倘若有人在希望最渺茫时救你于水火黑暗之中,你会不会爱上他?”
“秦言爱他,所以甘愿剜心封存记忆和力量也要守住这份感情,他不容许自己背叛这份感情,你又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偷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盗贼,现在还妄想鸠占鹊巢霸占秦言心里的位置,你配吗?”
“就算你陪在他身边又如何?人的寿命不过百年,你死后这颗心铭记的还是这画中人,而你永远也比不过一个活在秦言心里的人。”
庄司低着头好一阵没有出声,安静得连饕餮都以为他咽气了。
“你……”饕餮迟疑地扶着屏风向另一头的庄司走去,轻轻按着他的后颈,掌中传来缓慢而有力的脉搏。
看来这人类只是一时不能接受罢了,饕餮舒了口气。
他和秦言有过约定,不能伤害庄司性命,虽然他现在的确看这人类不顺眼,但因此而失约的事饕餮还是干不出来。
能让庄司知难而退,不再妨碍秦言才是上上策。
庄司拂开后颈的手,冷冷地说:“说完了没有?”
“怎么?想明白了?趁早离开也不算太迟。”
“我不会走的。”庄司站起身,揉了揉压麻烦膝盖,“我喜欢秦言,那个人既然已经死了,我为什么不可以和秦言在一起?”
“人类为何总是如此愚蠢。”饕餮嗤笑一声,一脚踹在他的腿弯,把庄司重新按着跪在自己面前,“我这是在给你机会,要么识趣地主动离开,别在拖累秦言,要么,就像这块屏风——”
话音未落,屏风在饕餮手中爆裂成齑粉。
这意思很明确了:要么分手,要么死。
庄司冷笑,扬起下巴看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敢杀我的。”ωωω.χΙυΜЬ.Cǒm
“你倒是自信。”
“如果你要杀我,早就可以动手的,可你从开始到现在最多也只是给我加了点皮外伤,你在顾忌什么?”庄司反客为主,一双眼睛顿时清明如镜。
他的两只手背在身后,此刻已经纠结成一团交错的筋肉,只是面上还是不显山不露水地保持着淡定。
他在赌,赌自己真的喜欢秦言,赌饕餮真的不敢杀自己。
当庄司说出自己不会离开秦言时,他就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秦言了,因为那个答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最不喜欢人类的一点就是狡猾。”饕餮松开手,敛去面上胜券在握的神色,背过身走到画像前。
庄司瞬间感到肩头一轻,心头也倏地一轻。
他赌对了,饕餮真的不敢杀自己。
“你所希望的不过是我不要再拖累秦言,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再让他受伤,也绝对不会再坏你们的大事了。”庄司抓住饕餮的衣角,低头乞求,“所以,别让我离开他好不好?”
【所以,别吃他好不好?】
饕餮看着掐在皮衣下摆的手,脑海里恍惚又响起千百年前那声带着怯懦的少年稚音。那个秦言所钟情的少年,也有像庄司一样的好厨艺。
斯人已逝,最后留下的也只不过眼前这副经他人之手的画像。
“好,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不妨碍我们观星测位破除凶煞,我就不再干预你们的感情。”饕餮解开皮筋,拨弄了两下海藻般的长发,见庄司还傻跪在地上,皱了皱眉,“怎么,还想再多瞻仰瞻仰秦言前任的遗容?”
庄司按着膝盖艰难地站直,越过搔首弄姿的女人先一步跨出门槛,两条腿软得像是被抽了筋骨,一踏上台阶就因惯性而快速向下猛冲,要不是临时扒拉住了扶梯只怕要摔个四脚朝天。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饕餮用女声调侃几句,将门关好。
上方又出现了无尽的楼层,那层斜顶的阁楼也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了一个转弯就是301。
庄司算是见识到了碧落公寓的随心所欲。
打开门,饕餮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进去,修长的身形倚在门边亮眼得像是在拍画报。
“我就不进来了,秦言那边还需要我的帮忙,你晚上做好饭等我们回来,如果可以,我想吃红烧排骨。”女人勾了勾发尾,比了比脸盆大小的碗口,“如果有这么多就好了。”
庄司面无表情地关上门,走到已经凉透的豆浆边开始收拾碎瓷片。
泡了热水再摔碎的陶瓷似乎比平时要更难清理,薄薄的鳞片似的瓷片扎进指尖痛得钻心。
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地面打扫干净,这之后青年也没有闲着,把家里全部又简单地打扫了一遍才算忙完。
11:43am.
肚子恰好咕咕叫了两声,得了空的庄司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饭,想起冰箱里还有没下完的面条便准备煮碗鸡蛋面吃。
厨房开了半扇窗通风,煮面的香气飘到窗外结成云团似的水雾。
一只发灰的手掌突然搭在窗边。
庄司从冰箱里又拿出一个鸡蛋打进锅里,沸汤蒸腾出更为浓郁的蛋香。
“哎呀,不愧是庄司啊,真上道,一见我来就加蛋。”沈琼年从窗外爬进厨房,用力朝锅中嗅了一口,满意地拍了拍庄司的肩膀,“好兄弟。”
两碗鸡蛋面很快出锅,庄司和沈琼年一人一碗,捧着碗口面对面吃着。
沈琼年先是喝了口热汤,滚烫的面汤激得他忍不住感叹一声:“啊!真是惬意,做人的时候没有感觉,没想到做了僵尸反而感觉这么丰富。”
庄司埋头吃面,面上的鸡蛋却是一口没动。
沈琼年长筷一夹,把对面碗里的鸡蛋夹成了两半,只能讪笑着收回手:“啊,还差点味道,辣椒酱在哪儿?”
庄司还是没有抬头,而是伸手点了点桌边的圆口玻璃罐。
“噢,谢了。”沈琼年舀了半勺辣酱,看着干扒拉碗面却不见少的庄司,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今天的庄司从煮面到吃面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兄弟,你哑巴了?”沈琼年用筷子头戳了戳庄司的头。
庄司只是停顿片刻,继而大口吃面。
室内气压突然变低。
“抬头看我。”沈琼年按住庄司的筷子,强迫他看自己。
庄司抬头,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咋?”
“嗬!你这是眼睛进砖头了?”
“吃辣椒吃的,下次不做这么辣的了。”庄司舔了舔被辣肿的嘴唇,顺带吸了吸鼻子。
“得了吧,咱们这儿片区就数你最能吃辣,我都不觉得辣你就辣哭了?说出去谁信哪?你看六楼的麻婆信吗?隔壁楼的石大爷信吗……”
为了防止沈琼年把整个小区能吃辣的住户都提一遍,庄司及时夹起半个鸡蛋堵住他的嘴:“吃你的吧。”
沈琼年囫囵吞完,拍了拍他的手臂:“说真的兄弟,你有啥烦心事可以和我说说。”
“我以前吃面不会特意加蛋,因为我很少买蛋,现在我煮面已经习惯加蛋了,我也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不加蛋的生活了。”庄司一边说,一边把蛋黄戳碎融进汤里。
沈琼年被他这套理论忽悠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蛋不蛋的?你这是想实现加蛋自由?”
“傻/狗。”庄司笑着骂了一句,低头看向碗里的面时,又落下几滴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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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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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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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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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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