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意思!”余奕臣转身掐住庄司的衣领,两人身高相当,只是庄司体重较轻,故而两只手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拎起。
感受到压在脖颈上的宽戒面,庄司有瞬间的失重。
“什么什么意思?”庄司踮脚撑在地上,轻蔑地看着这个伪善的男人。
他记得孟离曾经说过听到余奕臣和李可艾争执的声音,还听见了巴掌声,现在看来这男人是个潜在的暴力分子。
前一天搬动李可艾的尸体时,庄司记得自己在李可艾的脖子上看到了一条深陷的勒痕,但是那条极深的勒痕显然是绳结之类留下的印记,在勒痕之外还有一圈并不明显的指印,在指印上就有一块半厘米宽的不规则矩形印记,想来和余奕臣手上这枚大小正好吻合。
也许李可艾并非死于同一人之手。
“你拿出这种照片来是想恐吓我们?把所有人弄得人心惶惶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只是当时小齐拍的照片,我一直放兜里忘了拿出来,不过现在找到了而已。”庄司掰开余奕臣的手,呼吸这才变得顺畅,“你这大戒指好看是好看,就是容易硌着人,我没被你掐死也得被你这戒指压断气。”
余奕臣表情倏地闪过一丝慌张,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
“别吵了!”马导把烟扔到地上,用鞋底狠狠碾着那星点火光,看上去也是郁闷不已,“现在这种情况还要窝里斗?不管是我们之中有真凶还是真的有鬼怪,现在都先回去睡觉!”
回去睡觉?
本以为马国群深思熟虑后会说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没想到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继续睡觉。
庄司哑然失笑。
在一群藏着杀人犯的人之间安睡,现场应该没人能放宽心到这种地步。
“我回自己的房里睡觉。”余奕臣捏了捏眉心,手指上的戒指已经被他偷偷摘下。
庄司眯了眯眼睛,也附和了一句:“我也回自己屋里睡。”
天井边还躺着瞿欣欣的尸体,这会儿被心照不宣地故意遗忘,没有人想再多看一眼。
手在身上来回摸索,统共四个兜让马国群掏了至少八遍,看来他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烟了。
“行吧,先各回各屋,注意安全,明天中午出来分一下吃的,到时再另作打算。”没了早的马国群蔫巴着摆了摆手。
方园又开始起雾。
层层叠叠像化不开的白色颜料,在接近地面的地方铺了满满一层,脚踩进去直接没到小腿肚子,比起雾气,庄司觉得它的质地更像是干冰,可这么大量的干冰剧组压根没有准备。
梦里的世界似乎也总是笼罩在雾气里。
和其他人在大厅道别后,庄司抱着被子飞快进屋拉上了门栓。琇書蛧
以防万一,庄司在房里巡视一圈,确定没人后才松了口气在床上坐下。
鸭绒被柔软,很快就存了热气变得暖和起来,庄司躺在被子里望着被临时手电照亮的木质吊顶。
在梦境世界里,这间房也是方长锦的屋子,王梦君虽然是方家二少奶奶,但记忆里庄司并没有见过这间房里有第二个人共同生活的迹象。
想来也是,谁会愿意和一个体弱多病的傻子共枕眠呢?
“唉——方长锦啊方长锦,你这一辈子过得未免太糟糕了。”庄司有感而发。
十字横梁上有一圈绳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松松垮垮,大部分纤维已经呈现出一种沙状。
起初庄司还以为这是古人用来固定横梁的手段,可仔细一想,这座老宅年代久远,在百年前的记忆世界里就已经不是新建房屋,通体用的应该还是榫卯结构。
绳结垂下来的部分很短,只有一指长的絮状物在梁下晃荡着,越看越叫人觉得古怪。
庄司刚想站起身凑近看,脚下的行军床突然颠簸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地而出。
“总算找到你了!”一团毛绒绒的东西顶开地砖窜了出来。
庄司当即给它来了记爆栗:“你是土行孙吗?差点没把我吓死。”
黄灰红捂着头变成人身,眼泪汪汪地朝庄司眨着眼睛:“哇!你这人真的太狠了,每次下手都不留情。”
一想到这黄皮耗子实际年龄比自己大上至少一百岁,庄司顿时觉得他这副卖萌讨巧的模样实在膈应人:“打住,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除非你叫我一句哥哥。”
“咳咳!”黄灰红爬进被窝推了推眼镜,与庄司贴得极近。
庄司刚想推他出去,就发现他的身体一直在打着寒颤:“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让我先暖和暖和,真的太冷了。”
这还是黄灰红头一次向自己示弱。
把另一床被子也给他裹上,庄司抱紧了怀里的小妖怪。
“好了吗?”察觉到黄灰红不再抖动,庄司渐渐放开怀抱。
被窝里探出一个黄毛小脑袋:“好……好了。”
“不是约定好了每天晚上才来的吗?而且你这次怎么从地下钻出来了?”
“庄司,这座宅子的生长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我没想到它会长得那么快。”
“长得快?”庄司听到“生长”二字莫名有些焦虑,下意识啃起了手指。
“书里记载房煞是会吃人的,而且在吃人后会不断扩大它的范围,可是你明明收服了怨灵,不应该再促进它的实力。”黄灰红欲言又止,伸长脖子看着庄司,“可是现实世界也在同步死人,这样和房煞吃人的规律相同……”
“或许她们就是这样成了这座宅子里新的怨灵。”庄司想到了这种可能,“李可艾和瞿欣欣都死了。”
可是稍加思索又发现了这个规律之中的误差。
庄司点出:“不对,梦里刘东林死了,可现实只死了两个人。”
黄灰红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污泥的指甲:“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我在方园的地下暗道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是谁?”
目前失踪的人有两个——方思平和李威利,这一具尸体不出意外的话只会是他们二人之一。
“你们组里其他人我也不太认识,除了那两个漂亮的女演员我多看了两眼记住了名字……我都没太在意……”黄灰红表现出一丝羞愧。
“那带我去看看。”
事关所有人的性命,庄司别无选择。
黄灰红钻出来的地方除了被推开的木地板,下面还有一层青石砖。搬开这块砖才看见地道的洞口,目测只能够容纳一个人单向匍匐前进。
入口无光,乍看之下幽深且黑暗。
黄灰红站在洞口边朝庄司招手:“这个地方可能有点小,不过看你这身板进去应该不是问题。”
“这么暗。”庄司咽了口口水。
说实话,即便经历了那么多无法用科学完全解释清楚地怪事的洗礼,自己还是会不自觉地对这种空洞的黑暗产生抵触心理。
“都说了是地下暗道,而且一百多年了,你还指望人家给你安排路灯?”黄灰红噌的一声钻进地道,“我先下去了,你记得把地板盖好。”
“也不知道你这嘴欠的本事从哪本书上学的。”庄司对照了地道的宽度,无奈地脱下羽绒外套,抄起凳子上的手电也跟着下了地。
地道阴冷无比,还有未干的积水零散地分布在砖石表面,触手可及之处全是泥泞和湿滑的不知名粘稠物。
庄司猜那些东西是苔藓。
因为行动空间有限,他还没适应全程爬行,手电被他挂在手腕上,总是在前进时被膝盖撞得叮咣乱响。还好这是手压发电的手电筒,并不会因为这点小磕小碰就出现电池错位失灵的情况。
可碍于行动不便,庄司还是把它塞进了保暖内衣和线衫的袖子夹层里。
前面领路的黄皮子行动自如,在地道里飞奔出去一段距离才发现庄司没有跟上,于是又原路折返等人。
“你怎么才穿这么点衣服?我都觉得这底下冷。”黄灰红能夜视,贴着庄司蹭了蹭他的手臂。
“你也不想想你才多大点儿,我真穿那么厚怕是连洞都挤不进来。”庄司的手掌和膝盖都已经冻得发麻,“还有多远啊?”
“嗯……按你现在行进的距离来算,应该还有五分之四的路程要爬。”
“操!”庄司忍不住骂了一句。
完了,明天膝盖肯定少不了大片的淤青。
又爬了一段距离,庄司勉强适应了这种手脚并用的行动,从袖中抽出手电筒开始按压发电。
“嗡嗡嗡……”塑料齿轮和发条转动的声音在逼仄的通道里回荡。
几下不稳定的灯光闪动后,手电筒终于有了相对持久的照明。
庄司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甬道,目光所及皆是厚重的大青石砖,头顶似乎还能听到当前方位上的人行动的声音。
“不是说好了不动不相关的人吗?”上方讲话的人似乎是孟离,隔着厚厚的石板也能准确地接受到她话里的怒火。
“你说那个庄司?”接话的是闻志高,“怎么?你看上他了?别忘了我们一开始是为什么进组留在这破宅子里的,我的妹妹!还有你的脸!别以为画了个假胎记在上面别人就发现不了你脸上的疤了!好不容易才让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我们一个都不能放过……”
“可是牛菲姐和庄司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你真以为牛菲不知道李威利干的那些事?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自己男人手机里有那么多偷拍的照片怎么会全不知情?她软弱默许纵容,才会让李威利死性不改,用我妹妹的录像威胁她……”
“你小声一点。”孟离提醒闻志高控制音量。
“本来准备一个一个解决的,他倒好,自己送上门来,瞎了眼睛又被砍了一刀,就算逃下山也活不到明天。”闻志高的声音突然愉悦起来,“你难道不想杀了马国群吗?他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你以为能像化妆一样轻易抹掉吗?”
“我确实恨他。”
“对啊,所以我们才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从你成为我的帮凶时起,我们就是共犯了。”
“你别说了。”孟离听起来像是在抽泣。
“你放心,只要牛菲和庄司不坏我们的好事,我就留他们一条命……来,叫我一声哥哥,像第一次进组那天一样叫一声。”
“哥……哥哥。”
黄灰红又跑到了前面稍远的地方,庄司还在按着发电的压板,大脑飞快处理着听到的信息。
孟离和闻志高?他们才是一伙的。
而且,这方园的几起凶案都是他们做的。
亏他还一直以为孟离只是个不知情的弱势小姑娘,庄司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明明疑点那么多,却还是没有发现这其中的关联。
“等等,好像有人。”上头安静了一会儿,闻志高突然发话。
庄司登时停下手上的动作,地道又恢复了黑暗。
“没人啊?这个道具间只有我们才会进来。”
“我也不知道,就是刚刚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声音。”
“那我们还是快点走吧,万一真的有人来就不好了。”
听着上面一阵小跑后没了动静,庄司这才接着打起了手电筒。
灯光再次亮起,黄灰红正站在面前。
“就是这个拐角,往左拐再爬一段距离就到了。”黄灰红挥了挥爪子。
庄司已经可以确定那具尸体是谁了。
只是直接面对时还是令人有些难以接受。
李威利的眼睛从鼻梁处被横划开,上下两半部分仅靠太阳穴处的皮肤粘连着,腹部的羽绒服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里头的羽绒已经跑空,只有截面的几根因为血迹干涸而保留了下来。
地面上还有一段贴地爬行的血迹。
庄司只看了一眼就关掉了手电筒。
他并不想看那破开的羽绒服下的肚子里有几根肠子。
“对了,我还在他身边发现了这个。”黄灰红推过来一个扁扁的小方盒,“他的尸体到死都攥着这个,我废了好大劲儿才掰下来。”
是手机,李威利的手机。
能让一个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都拿着的东西,一定有问题。
庄司曾经无意中看到过李威利输密码,按照记忆里的数字填入数字,手机锁屏瞬间解开。
手机电量还有63%,一打开就是摄像页面。
庄司点开最新一段录像,果不其然,里面录下的是闻志高和孟离对李可艾行凶的过程。李威利的拍摄太过明目张胆,镜头里的凶犯很快就发现了他,随后是一段急迫的追逐战,镜头突然黑了,应该是锁屏被放进了口袋。
后续的发展,庄司已经完全可以通过他的尸体推想。
“呵哈哈哈……”庄司跪在地上轻笑着,心里像被钝器重击了一下,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觉。
害怕也罢,无奈也罢。
他突然很想扑进某个人的怀里大哭一场。
庄司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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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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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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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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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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