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言眼睫微垂,接过汤匙尝了尝:“是有点。”
“那我再加点盐。”
“后面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胡斐的事我并不太关心。”
“那这个故事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难不成是你脑补的?”庄司嘿嘿傻乐,把砂锅从火上移下。
“当时我与胡斐同为鸿胪寺少卿,所以我记得的都是在我眼前发生过的事。”
庄司闻言一顿,面上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那从唐朝算下来,你活了不得有一千多年了啊?”
“我的生命比你想象的还要漫长。”秦言正色道,“所以,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期许。”
期许?庄司从秦言嘴里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还有片刻的恍惚。
“你说的是。”庄司脑子里徒生出了大段的情感纠葛,反复咀嚼后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干瘪的话。
今天的鱼汤十分鲜甜,庄司吃的心不在焉,每吃一口总要趁低头偷偷瞥上对面的秦言一眼,却又在对方发现自己时迅速收回目光。
庄司的脸上就差写上做贼心虚四个大字。
秦言知道庄司在看什么,毕竟那样不加掩饰的热烈眼神很难让人装聋作哑。
鱼汤入口温热,里头有被细细切好的笋丁,秦言记得这是之前吃饭时自己无意提起的。
“汤里放上些冬笋应该也不错。”
庄司确实细心,但似乎太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了。
与庄司相处得越久,秦言就越能确定庄司身上藏着自己当年剜下的那块心头肉。
那块心头肉上附着着秦言所有的情感冲动,剜掉它,意味着他没有可能再去对某个人或事物产生强烈的感情,也意味着他不会再重复上一代人的悲剧。
“你怎么了?”
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秦言这才从短暂的回忆里脱身,抬眼时与庄司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里又完全看不见被打击的失落了。
庄司的眼睛太过清澈,赤诚又明亮,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吃完了,谢谢。”秦言起身打断这种眼神交流,小小舒了一口气。琇書蛧
心头肉对于本体的呼应并不是单方面的,每当庄司靠近时,秦言也能感觉到情感的勾连,似有若无,却叫他也会有偶尔的失神。
不过没关系,等狐狸开了通灵眼后再把一切都告诉庄司,只要像当年一样,再把那块心头肉封印起来,就不会再有这种莫须有的情感滋生。
秦言转身时按着心口,他能感觉到庄司的眼神粘着在后背,来源于自己情感的呼应再次被狠狠压下。
这时,空中突然飘来一簇幽蓝的鬼火。
鬼火飘至秦言耳畔,短暂燃烧了一会儿便消散开,只余一撮白毛落在肩上。
“我有事出去几天。”秦言抛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
庄司看不见那团鬼火,手里这小半碗米饭到最后也没吃完,捧在手里凉得像冰一样。
秦言一走,碧落公寓顿时安静下来,推开门也没有阴森可怖的鬼魂,连先前爱乱敲门的小鬼也销声匿迹。
虽然不用特意准备早饭,庄司还是起得很早,看不见秦言的时候,心里那种喜欢的躁动似乎也停了下来。
阳光照在爬满绿叶的墙上,碧落公寓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
琛叔端着搪瓷杯坐在大门旁晒太阳,庄司站在楼梯拐角的窗户望着大门,不知道在看什么。
没了做饭的热情,庄司叫了份附近的外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碧落公寓应该不能在地图上识别,刚想取消订单却发现已经有骑手接了单。
“正在派送,您的外卖即将送达。”出于好奇,庄司在睡衣外罩了个羽绒服就下了楼。
他也想知道,在外人眼里,碧落公寓到底是不是一块不存在的区域。
“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出来?”琛叔和庄司打了个招呼。
庄司挠了挠头,把睡衣拢进外套里,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秦言他不在家,我也就偷会儿懒……”
琛叔的脸和外露的手指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质感,这不是一个人类该有的状态。只是一想到他是跟在秦言身边的老人,即便不是同类,庄司也没了那种排斥和恐惧。
“秦先生一直以来都很辛苦,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他承载着很多的压力。”琛叔搬出一个小方凳,拍了拍,示意庄司在他身边坐下。
“谢谢琛叔。”庄司点头坐下,把脸埋进蓬松的羽绒领里。
“秦先生很久没有像这段时间一样能待在家里这么久了,你来了之后,他好像才把这里当成了家。”
“琛叔,秦言他真的活了很久吗?”庄司用手指绞着拉链,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
“秦先生连这件事都告诉你了?”琛叔抿嘴,看了庄司一眼,“对啊,秦先生他活了很久很久,比这世上很多人都要久。”
“那他一定认识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他那么优秀,遇见的也一定都是很好的人吧,不像我……”庄司的声音越来越低,随着脸一起埋进衣领里。
琛叔侧过头看着这个年轻人,明明第一次见面这孩子还是朝气蓬勃的模样,没想到现在一次比一次憔悴,眼里那点光都黯淡了不少。
这一切好像都和秦先生脱不开干系。
琛叔拍了拍庄司的肩:“秦先生他也许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寂寞,身边人的去留,他大多无法干预。”
庄司若有所思地抬头。
嚓——
一辆小电驴在门口停下,黄外套的外卖小哥掏出手机划了划,似乎是在确认订单。
庄司看着他从车后箱取出一份外卖,拨通了电话。
熟悉的抒情歌,戴着头盔向自己走来的黄外套,庄司挑了挑眉。
“您好,是庄先生吧?这是你的外卖,农家小炒肉盖浇饭,核对一下。无误的话就确认订单送达了,麻烦您给个好评。”外卖小哥还戴了口罩,声音被头盔二次阻隔后听起来断断续续的,但听起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多大了?出来干这个?”庄司接过外卖,发现他的手冰得厉害,上头还有大片的皲裂。
黄外套回答得干脆:“十八。”
庄司忽然想起,自己的十八岁好像也是在为生活奔波中度过的。
“你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撂下这么一句话,庄司就提溜着饭盒上了楼。
琛叔看了一眼黄外套,面露微笑:“今天不给他带饭了?”
“他这会儿应该还在睡着,没这么早起来,晚上回来再给他带。”黄外套小哥朝着飞快赶回来的庄司努了努嘴,“他就是秦言带回来的活人?”
“是。”琛叔把搪瓷杯重重盖上,热气被瞬间隔断,“秦先生很看重他,你不要打这孩子的主意,沈琼年,别忘了这儿的规矩。”
庄司气喘吁吁地跑到小电驴前,从怀里掏出一对针织手套,大红的颜色看着又憨又喜庆:“给你,我捂热了,戴着不冻手。”
这是庄司年前买的,自己还没戴就被翻了出来。
沈琼年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庄司硬套上了手套,手套里还有微微热度。
“年纪轻轻不能不重视身体,手冻坏了还干什么活……”庄司嘴里念念有词,俨然把自己摆在了长辈的位置,正在苦口婆心地劝小辈注意保暖。
“这……”沈琼年歪头看向琛叔,对方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打开杯盖喝了口热水。
“真是谢谢你了,我这儿还有别的订单排着呢?我得先走了。”沈琼年口袋里的手机恰合时宜地发出一声“某某用户催单”的提示音。
“走吧走吧。”庄司拍拍沈琼年的背,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干,将来会有出息的。”
沈琼年跨上小电驴,头也不回地离开,将碧落公寓的大门远远甩在身后。
“你把人家……小伙子都吓走了。”说到“小伙子”这三个字时,琛叔明显在憋笑。
“琛叔,今天天气真好。”庄司抬头迎接阳光,回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如果当年十八岁的自己在双手被冻伤的时候也得到了一双手套,会不会觉得开心呢?
吃过午饭,庄司拖着小靠椅陪琛叔坐在空地晒太阳。
午后饱暖困意渐生,庄司的眼皮很快招架不住,一点点合上。
安闲没几刻,碧落公寓上空的太阳转眼消失,乌云密布。楼道瞬间暗得看不清台阶,呜咽声、敲门声、脚步声……
这个小区好像又回到了它原生的状态。
一股寒意沿着脚尖攀上脊背,庄司猛地惊醒,茫然地揉了揉眼。
琛叔此刻站在庄司面前,单手握着拐杖,背少见地挺直着,声音浑厚有力:“秦先生不在,你们就想造反?”
说罢,拐杖被重重杵在地上,地面自此处裂开赤金色的纹路,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它们连成了一个符咒的图案。
四周声音渐弱,只是上空依旧阴云蔽日。
“琛叔,这是怎么回事?”庄司从椅子上坐起。
“没事,秦先生走之前给这里下了禁制,那些被关在楼里的东西才这么安分,只是刚刚秦先生的力量好像突然变弱了,它们才趁乱出来的。”
“禁制变弱?是秦言出了什么事吗?”庄司睡意全无,一听到秦言有事自己似乎还是无法控制情绪。
“我不敢妄加猜测,不过秦先生向来有能力应付那些事,你不要太过担心。”
庄司摸了摸胸口,在短暂的睡梦里,他好像看见了秦言,而其余的都在清醒之后变得模糊。
“秦言,你千万不要出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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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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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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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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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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