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胡斐自小便跟于叶天师身侧,浸淫人世已久,身上沉淀着几分人味,时间一长,他险些都要忘记自己是只狐狸。
直到胡皑的出现,大唐宫城里都只有胡斐这一只精怪的存在。
天宝十三载,下元日。
胡斐立于城楼看市坊庶民趁夜色初临明火祭祖,与此同时,他也在回味着仲秋盛会上与莲娘的一番亲热。
长安城夜间禁火,但圣人开恩,特准庶民今夜焚烧祭祖。
两条水道里盛满花瓣瘦弱的河灯,里头的白烛星星点点地将黑暗的渠道连城一片星海,光亮沿流水淌至城外,像蔓延至天际。
胡斐细数着河灯,心想:近年的河灯越来越多了。
倏地,眼前飞蹿过一团雪白。
胡斐眼疾手快,揪住了它的尾巴。
小兽起初还挣扎着意欲撕咬他的袖子,可当它瞧清抓住自己的是何人后就安分了下来。
“胡皑?”胡斐拎着这只白狐左右打量一番,终于确认了它的身份。
“嘤嘤嘤……”白狐倒吊着呜咽出几声。
“你不是早已可以化作人形了吗?”胡斐借月色看清了它油光水滑的皮毛,趁机拍了拍它的肚子,“怎么这么久不见竟还是这番模样?”
胡斐与胡皑为双生白狐,狐中双生子乃大忌,即便二者皆为象征祥瑞的白狐也不能例外,只是前者自愿脱离狐族已久,两方并无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纠葛。
一指注力点在白狐额心。
胡皑被松开,落地成一个翩翩公子,月色下与胡斐容貌无异,只是眸中兽性难驯,终究有着不同于人的野性。
“你不在狐族好生待着,怎么闯到长安来了?”胡斐睨了他一眼。
“若不是真有大事,我也不想见你这张同我一样的脸。”胡皑抖了抖袍子,学着胡斐的模样揣手而立,“族里算出来我今年冬日要应天劫,这皇宫里有真龙庇佑,所以我特来躲躲。”
胡斐仰头不再看城中的河灯,圆月如冰,为其镀上一层生人勿近的寒芒。
“听说你在这宫里混的还不错?正好带我进来享享人间欢乐,你这身衣服就不错,扒下来给我穿穿——”胡皑伸手就去抓胡斐的肩膀,理所当然地下达着命令。
狐中双子向来只可存其一,胡斐生于胡皑后,为求得活命只能及早脱离狐族,那么作为当时族中唯一的白狐,胡皑自然是沐浴着宠爱长大,嚣张跋扈惯了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里是长安,胡斐也不是族中的那些老糊涂。
只是稍稍移步换影,胡皑的手就扑了个空。
“你!”
胡斐踮脚站在旗顶,一双眼睛眯得细长而朦胧:“胡皑,你要记住,现在你可不是一只狐狸。”
十月十五,天寒风萧。
漫卷的旌旗在胡斐脚下猎猎作响,胡皑只能仰视其面。
“狐中以我为贵,就算我现在在这凡人的地界,除了现今宫中的天子,也不见得有人敢忤逆我。”傲慢与狂妄在胡皑眼中一览无余。
“天行有常,若是不怕死,你大可一试。”
“你在人间活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顺其本心干什么坏事?”胡皑爬上城墙,尝试与胡斐平头而视,只是城壁不比旗杆,总归差了点距离。
胡斐闻言一想,自己这些年除了流连烟花地,确实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那你这人当得可真没意思。”胡皑砸吧砸吧嘴,好似突然忘了自己是人形,伸出舌头舔了舔手背,再看像胡斐时已是满眼的凶狠与狂喜,“和你说说也无妨,我从山中出来时经过一小村庄,村里头有个样貌极佳的美人儿,真不是我骗你,我从未在族里见过这般貌美的皮相,本来我是想着用咱们狐狸娶亲的法子把她娶过来当新娘子的,没成想这村子里的人竟然敢违背我的意愿!等我带着小狐去迎亲时他们居然告诉我那小美人儿已经死了,啧啧啧,你说这凡人扯谎就不会心慌吗……”
狐狸娶亲,见者若非我族类,必遭诅咒,祸患不断。
胡斐皱了皱眉,看向他的目光愈发阴冷:“你竟然把迎亲队带进了活人村落?”
“是啊,你说那么大一个美人儿,我怎么会信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呢?”胡皑似乎说到了兴奋处,两眼狭长,嘴角似要咧到耳边,声音也激动起来,“所以我带着队伍一扇门一扇门地敲,每一口人我都叫起来问话,那里头还有三五岁的小娃娃,他们被叫醒的模样真是可口……”
胡斐的眉头越蹙越深:竟然连小孩也不放过吗?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竟然真的将那美人儿藏了起来,我怎么找也找不到。看来他们是真的相亲相爱,所以,我就成全他们”胡皑看向水道里的河灯,似乎在回想那日的种种,“狐火烧了整整一夜,那些人就像这些河灯一样,唰得就烧了起来,尖叫着连成一片,不!比这些河灯还要壮观,可惜你是没这机会看到了……”
胡斐看向城中的水道,河灯多数在半途便燃烧殆尽,像极了胡皑口中脆弱如草芥的人命。
“你害人性命就不怕王法天理吗?”
“胡斐,你别以为在人间活久了你就是人了,我们才是同族,这世道本就是妖魔横行,你看这天理王法又管的到我吗?哈哈哈哈哈哈……”
胡斐紧握的五指瞬间松开,他想:是啊,我本就是野兽精怪,为什么要受制于人间种种?
大雪日,鸿胪寺少卿胡斐胞兄胡皑入宫,因其有妙法异能,圣人赐其官职同鸿胪寺少卿。
元旦岁初,宫中大办筵席,天下共襄盛世。
推杯换盏间,歌舞再起。
胡皑因时常展露幻术,颇得圣人恩宠,故而座次稍前,短短几月便将胡斐的风头占尽。
“陛下,你瞧瞧这人是谁?”贵妃与圣人贴耳轻言,胡斐虽隔了数十位次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话有些耳熟。
胡斐抬眼,看着新上场的舞女,眼眸这才绽放光彩,举杯喃喃道:“是你啊。”
红衣女子依旧是薄纱覆面,舞姿轻灵,想必是苦练了一番。
莲娘舞步翩翩,眉目含情却不为高台上的人而流转,依旧是一入场便盯住了那张叫她至死难忘的脸。
“狐妖,今日我一定要手刃你!”
咬牙切齿的女声传入胡斐耳中,可其主却移向了另一个人——胡皑。
莲娘袖中刀锋滑出,顺着舞步直指前座被一群宫女服侍的男子,只差几步便可取其咽喉。
圣人面前行凶,这可是死罪。
胡斐眸光微闪,豪饮整壶酒就冲进了舞女之间,以一副醉眼朦胧之态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莲娘的手臂。
“胡少卿!你这是做什么!”
“快……快把胡少卿拉开,他这是醉酒了!”
“这简直是胡闹!圣人还在上头呢!”
“……”
筵席中百官喧哗,胡斐虽是装醉,却也觉得耳中嗡嗡。
只因,美人在怀。
“你——”被打断的莲娘收回匕首,下一刻就被胡斐的脸惊得陷入茫然。
又是一张狐妖的脸。
“先别紧张,听我的。”胡斐贴在莲娘耳边低语几句,在众人眼中却像是在酒后轻薄女子。
“是你!”莲娘晃神不过片刻,袖中匕首再次滑出刺向胡斐的胸膛。
“你且信我一回?好不好?”胡斐握住刀刃时也吃了一惊,这匕首不似凡品,上头被施加了什么咒术,竟能轻易划开自己的皮肉。
鲜血顺着刀身滑落,滴在莲娘的红衣上并不显眼。
“我不会信你这个妖怪!”莲娘似乎回忆起来什么痛苦的事,泪水几乎是迸出眼眶。
美人落泪,好一朵娇花不胜露水。
“我没有害过你们村人。”胡斐猜想她就是胡皑所说的那个美人。
果然,莲娘神情微动,飞快地抽回匕首。
护卫很快将胡斐按倒在地,莲娘则是作出满脸惊恐的模样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胡斐!你好大的胆子!”高台之人一句话就操控着护卫将胡斐的头压得更低。
“圣人,我这是喜难自抑啊!”胡斐倒是不卑不亢。
“哦?可你这样大逆不道让朕可是不悦了。”
“圣人,我是为你所喜。”
圣人摆了摆手,示意护卫把人拉起来:“那你仔细说说。”
“臣近日夜观天象,算得圣人必定寿与天齐,而且,臣还炼出了不老丹,这丹药现今就在臣的身上。”
“去,搜搜看。”侍奉在高台旁的阉人心领神会差人摸索一番,从胡斐腰上掏出一个玉瓶。
“禀告圣人,真的有一瓶丹药。”
“这真是不老丹?”圣人将信将疑,倒出一粒递给近身的老太监,“你来试试。”
圣命难违,太监哆哆嗦嗦地将药服下,还不忘谄媚地一笑:“谢主隆恩。”
话音刚落,这太监就抽搐着倒地。
长刀也瞬间贴上胡斐的脖颈,只待圣人一言就可封喉。
席中鸦雀无声,只有胡皑还不察危险地自斟自饮着。
不多时,那倒地的太监飞快起身,面容竟年轻不少,白发也乌黑了大半,真像返老还童了一般。
圣人沉默良久,才放出一声爽朗的笑:“胡爱卿平身,你这份心意,朕收下了。”m.χIùmЬ.CǒM
长刀迅速收回,保护天子的刀沾染了龙气,终是在胡斐颈间落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胡爱卿今日可是酒兴起了?往日可从没见你这番模样。”
“臣不敢。”胡斐仍旧跪在台下,掌中的血已经凝住,此刻被攥得生疼,“只是……”
“只是什么?今夜岁末年初,大喜的日子但说无妨。”
“臣对这位红衣舞娘一见倾心,臣……臣罪该万死!”胡斐故作惶恐地重重叩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哈哈哈哈,朕当是何事,既然如此,便遂了你的愿,这名舞娘便赏给你了。”
一场殿前行凶,一场醉酒闹剧,不过圣人一言便转危为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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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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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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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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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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