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呼喊着我的名字?
庄司掀开沉重的眼皮,除了床边因为失焦而看不清的人影,目之所及都是白色。
明晃晃的白色,空气里飘荡着消毒水的气味。
“我……我这是在医院?”嘴巴似乎皲裂出血了,庄司抬起右手想要挠痒,却发现手臂上贴了几根细长的输液管。
庄司的皮肤天生白皙,手背上无二两肉,只有一层薄薄的皮盖住青色的血管,针头插在上面看着怪叫人怜惜的。
“对啊,本来大家都以为你只是睡着了,没想到一碰你就倒地上了,可把我们吓坏了……”这个喋喋不休的男生有点眼熟,庄司一时还记不起他的名字。
输液管里倒流进一小截血液,鲜红的颜色瞬间勾起了庄司昏迷时做的那个梦。
“现在……我是真实的吗?”
“是真的。”胡斐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洒满病房。
庄司这才发现他也在这里。
胡斐不知经历了什么,面容憔悴,矜贵的风度也不再刻意维持,眼底毫不掩饰的疲惫真有些落水狗的意味。
“宋扬呢?”
梦里的那个被霸凌的男生也叫宋扬。
“什么宋扬?你的朋友?”男同学很是迷茫。
“班上不是有个人叫宋扬吗?”庄司的头又开始痛了,只是这一次稍纵即逝。
“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班上统共48个人,压根儿就没有姓宋的啊!哎!庄司,你去哪儿!点滴还没挂完呢……”
手上的针管被一把扯下,庄司踩着医用拖鞋飞奔下楼,街道上车水马龙,只有他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像个疯子一样不管不顾地跑着。
外头不比医院,没有充足的暖气,只是庄司的心像是灌满了热血在猛烈地跳动着,所有的寒风都不能冻他分毫。
“太慢了!太慢了……”庄司头一回发现市医院离学校的距离这么遥远,好像比脚还长。
……
4004房近在眼前,庄司喘着粗气放慢脚步。
如果是真的,这扇门后面曾经埋葬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和乔林一样鲜活的生命。
手按在门把上迟迟不转动,庄司深吸几口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宋扬的结局他早已猜到。
“我做不到。”庄司再一次否定自己,默念着这一句。
他做不到,无论是曾经的乔林,还是现在的宋扬,他都没有办法把他们救回来。
“你至少做了,不是吗?”心里有另一个声音悄悄探头。
“没有用的,一切都是定局,我没有能力去改变……”
“庄司,你不能总是逃避。”庄司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对这这扇门说道。
门把手被一点一点转动,庄司几乎能听见锁舌滑出锁扣的声音。
“庄司,把门打开。”心里的那个声音循循推进。
把手已经被旋转到底,庄司只需要轻轻一用力,这扇门就会被推开。
门还是被推开了。
庄司曾经想象过门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它可能是普普通通的一间杂物室,也可能是一堵冰冷的封印着宋扬□□的水泥墙,还可能是憎恶着质问自己的厉鬼冤魂。
门后确实还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杂物室,只是比梦里那个世界的杂物室多开了一扇窗,此时屋内阳光明媚,像是私藏了整个春天。
“谢谢你。”宋扬的身体已经开始变透明,阳光将他穿透,而他只是双手抱膝地坐在运动垫上对着庄司微笑。
“你……没事吧。”庄司试着帮他抵挡阳光,却发现这并不能阻止他的消散。
“庄司,我被困在这里的无数个日夜都在祈祷有一个人能带我走出死亡轮回,幸好你出现了。我因漠视和暴力而死,但也因你的并肩携手而获得解救,谢谢你,你真好。”宋扬的胸口又绽开大片血色,只是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隐忍的痛苦。
“对不起。”庄司只觉得呼吸酸涩,这句道歉好像也不单是对宋扬而说。
“天冷要穿好衣服。”秦言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温暖的热气喷吐在带病出逃的小青年那冻得发灰的颈间,激起一阵寒颤。
庄司被裹进一件蓬松而温暖的羽绒大衣里,后背紧紧贴着来人的胸膛。秦言的心跳很平稳,连带着让他的心跳也镇定下来。
“我以为我做不到。”似乎只有在秦言的面前,庄司才敢承认自己曾经的懦弱。
宋扬的身体逐渐趋于透明,最后被秦言收入手中,也变成一颗小小的种子。
“人不是生来就强大,人也不是因为能力的强大而有存在的意义,和那些旁观者相比,你已经足够好了,你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更强大。”
庄司的眼泪被风吹干,干巴巴的脸上犹有泪痕,目光落在秦言掌心的那枚种子上。
“他的下辈子会好起来吗?”
“会的,至少你让他有了希望,他并不孤单。”
……
送走了宋扬,庄司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却又像是有了改变,周末他还特意买了两支菊花去了趟陵园。
他不知道宋扬的尸骨现在在何处,也不知道乔林家后来有没有钱买下一块墓地,只是以前自己一直在逃避的东西好像突然不再可怕。
他只是想来怀念一下好友,像这陵园里所有的扫墓者一样。
两支白菊最后被放在了一座偏僻角落里的墓碑前,碑上人的照片与其他的都不大相同,黑白斑驳,应该是上个世纪初的老照片。
墓碑上有树荫蔽,却没有什么落叶,想来是最近还有人打扫。
“慈父方长锦之墓……”庄司看着石碑上深凿出的大字,猜想这个墓主的女儿若是还活着应该也是年过古稀了,若有所思,“看来你的孩子一定非常爱你。”
离开陵园,庄司想起来今天还没买菜,又倒了几路公交去菜市场。
“秦言最近好像比较喜欢吃鱼……”庄司站在水产区飞快地扣住一条黑鱼的腮,将它整条拎出水面,“老板,这鱼怎么卖?”
小贩拍了拍鱼肚子:“十块。”
“帮我去个鳞再掏一下肚子。”庄司把鱼交给摊贩,借着宰杀处的水龙头冲了冲手。
“老板,我来拿虾,昨天说好的。”一个女人和庄司一并站在水产区前,深色长卷发波浪似的随脚步晃荡。
这人好像是胡斐看上的那个,苏蔓的姐姐苏萍。仔细一想,苏蔓似乎也好几天没来上课了。
“好嘞,你的二斤。”小贩放下菜刀,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从柜下拎出一袋鲜虾。
“钱我x信转给你了,注意收一下。”苏萍接过塑料袋时表情明显地一僵,但很快又笑得愈发灿烂。
庄司看见了,这个中年色鬼偷偷摸了她的手,但她好像也乐在其中。
“啧。”庄司鄙夷地啧声,恰到好处地被菜市场喧哗的环境淹没。
这声偏偏传进了苏萍的耳中,女人瞥了他一眼,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啊……是你啊,小同学,蔓蔓班上的那个。”
两人之前不过是打了个照面,庄司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这下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原来是苏蔓的姐姐,好巧啊,你也来买菜啊。”
“哈哈哈对啊,想不到同学你年纪轻轻还挺乖的,帮家里人出来买菜啊?”苏萍打着哈哈,两指勾着塑料袋晃来晃去,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家里人?秦言算吗?
庄司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苏蔓怎么这几天都没来上课,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提到苏蔓,女人身上的气势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只是神情不大好:“蔓蔓确实生病了,在家里休息呢?你们不要太担心,病好了她就会回学校的。”
说这话时,苏萍的身上似乎有黑气浮现,庄司揉了揉眼睛,那些黑气还在,似乎还是从市场里的被宰杀的活物身上聚集而来。
庄司皱了皱眉,刚想开口,一旁的摊贩已经把鱼剖好装袋递到了他的手边。
“小同学,你的鱼。”
苏萍喊自己小同学时倒庄司还觉不出什么奇怪,水产摊贩的这一声却让他膈应得要命。
庄司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还在直勾勾地盯着苏萍看,猥琐得两个眼珠子都快要贴在女人身上,更是不自在,拿了鱼就匆匆和苏萍告别。
那些黑气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聚集在苏萍身上?
庄司想破脑袋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切菜时也想着这事还把手指给剌了道口子。
秦言倚在门边,递给他一张创可贴:“做菜还想事。”
庄司把伤口包好,拿起菜刀继续片姜:“秦言,你有没有见过那种能往人身上聚集的黑气啊?就是从快死的活物身上下来的。”
“你看见什么了?”
“我今天买菜,碰到了苏蔓的姐姐,她身上就有很多这种东西,我寻思着我这眼睛看这些东西时灵时不灵的,还怕自己看错了来着。”
“嗯。”秦言简单应了一声,庄司猜他是不想回答。
姜丝切到一半,庄司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胡斐和苏蔓的姐姐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m.xiumb.com
秦言还站在门口,好看的眉毛诧异地跳了跳:“你还挺关注他的。”
“嘿嘿,我上次在班里看到他扶苏蔓的姐姐,两只眼睛含情脉脉的,准有猫腻。”
“嗯,你说的对。”秦言对庄司口中提到的这个小姑娘还有些印象,毕竟能让胡斐这只老狐狸吃亏的人类还真没几个。
一个是自己,另一个就是这个女人。
现在她应该叫苏萍。
胡斐为她吃足了感情的苦楚。
“是嘛!那你知不知道点儿什么,给我透露透露?”庄司拍蒜时下手稳准狠,看向秦言时还是单纯无害地眨巴着他的大眼睛。
这个人类真是可爱又充满了生气。
秦言想了想,自己并没有帮胡斐隐瞒情史的义务,既然孩子想听,那说说也无妨。
“胡斐以前是个十足的狐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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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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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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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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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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