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从梦中惊醒,睁眼只能看到精卫化作青鸟急匆匆飞走的背影,怀中还残留着她独有的清香……
啊这?
吴妄看向鸣蛇,不用他开口叮嘱,鸣蛇身影立刻后退,追上去暗中护卫精卫。
随之,吴妄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要事。
一旁睡神坐起身来,收起金色的枕头,那张微微发胖的面容,与梦境中所展露的英俊相比……很有欺骗性。
他们哥俩对视一眼,随后便各自陷入沉思。
吴妄整理着自己所经历的这场梦境。
虽然有睡神老哥在旁不断提醒,但他还是忍不住代入了这场梦的真正主人——天外的某个普通生灵。
那个生灵成了一扇窗户,一扇让吴妄和睡神,去窥见天外烛龙神系所控制的世界。
他们三个,吴妄、睡神、精卫所看到的,其实都是那个生灵的记忆……
“怎么办?”
睡神在旁问着。
“我去见见母亲,”吴妄站起身来,刚想向前迈步,却又顿住身形。
见到母亲后,又该说什么?
吴妄陷入了沉默。
周遭云雾更浓郁了些。
睡神拍拍身旁草地,缓声道:“遇到事情不要急躁,也不要总是往坏处想,咱们来捋一捋已得到的讯息,看从中能得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嗯,”吴妄轻轻呼了口气。
事情关系到了母亲,他难免有些心乱。
两人坐了下来,开始复盘这次梦境所见,将那个天外生灵断断续续的记忆连接起来,复原成了还算完整的‘半生’。
这也是吴妄第一次直面混乱意志。
吴妄和睡神所见的这个天外生灵是个女子,有一半人族血脉,一半灵族血脉。
灵族,是那个世界离着众神最近的种族,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体态特征,都与各自追随的神灵相近。
这个女子,名为舞贞。
……
何为神明?
这是舞贞还在襁褓中,就不断听祭祀们说起的问题。
神明是这个天地的缔造者,是天地规则的掌控者,他们全知、全能、完美而没有任何瑕疵,他们的任何举动,都有着生灵无法理解的含义。
且,神明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从舞贞有记忆开始,她每天就必须做三件事。
跟随家人一起,对伟大的乌云之神祷告;
跟随家人一起,在污泥中翻滚,让自己染上一层泥垢,再去田野中采集野果;
以及每日一次的,当夜晚来临、天空中出现了那幽冷的月亮时,坐在一起进食。
她的家人中,并没有父母,都是一些年龄相近的男女。
睡觉的草棚总是遮挡不住风寒和雨露,但他们的体魄还算强健,无惧除了大沙暴、大冰霜、大雷霆等极端恶劣天气之外的环境。
每个生灵自降生开始,都有各自的归属。
他们是神明的所有物——这让舞贞无比的安心,因为这样他们就能有足够的食物,能让他们熬过一个个昼夜。
生活就是这般千篇一律,长达千年的寿元,让他们能有许多闲散的时间,去对着天空出神。
舞贞喜欢注释星空。
那星空中有一条隐约能见的阴影,阴影蜿蜒横挂在天穹,如同天上悬浮着一座山岳。
祭祀说,那是至高神明的躯体;
但舞贞没有资格对至高神明进行祈祷,他们生活在这座山谷中的所有族人,都没有资格对天空祈祷。
他们是乌云之神的所有品,乌云之神是至高神明的追随者。
平淡的生活似乎是永恒不变的基调,她静静等待着自己到了一定年岁,等待自己身体出现变化,从矮小、瘦弱的自己,变成一名拥有明显女子特征的大人。
然后就开始每年进入一处神圣之地,与同样带着面纱的男子结合,静候新的生命。
这是一种传承。
但在舞贞过半的人生中,她已经进入了上百次神圣之地,但依旧没能孕育出新的生命。
这没什么,没人会因为这个责怪她,身旁相伴的家人都在安慰和鼓励她。
神圣的仪式只能在神圣之地进行。
有时候,家人中会有男女偷偷进行神圣之仪。
如果发生这种事,那个夜晚就会变得颇为不安宁;听着那些动静,舞贞心底也像是有火焰燃烧,但她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
这是犯禁的。
当这样事情被祭祀们发现,总会有带着黑色面具的人从天而降。
这是神灵的使者,会将犯禁者当场处死,并说出那句舞贞已听到了数十次的话语:
【你们的一切,都归属伟大的乌云神!】
然后舞贞就会庆幸,她挨住了那团火焰的躁动,没去回应离着自己睡眠之地最近的那名男子炙热的眼神。
在舞贞的这半生中,其实也有过两次走出山谷的机会。
第一次是在她身体刚出现变化,身段在几个月内变得高挑,皮肤也从黝黑蜕变成了白皙。
那次,她被祭祀带去了一处山洞,在山洞中静静等待了一阵。
舞贞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等了一阵,就被告知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
那白发苍苍的祭祀脸上满是失落,回去的时候还对她发了火,骂她没用、无能……
舞贞有些不明白。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第二次走出那片山谷,是因为一场灾难。
那次,天空之中,日和月同时出现,那奇异的光亮照出了横亘在天空中的庞大神躯。
那就是至高神明。
它的神躯占据了半边天空,像是无比的愤怒,不断朝着天空深处冲撞。
天空中浮现出了一个个七彩斑斓的网格,这些网格在舞贞看起来很单薄,但却能将至高神明挡住、推回来……
然后,天空中开始下起了流火,裂开的大地上流淌出了滚烫的岩浆。
有一团流火不幸落在了舞贞生活的山谷,滚滚热浪袭来,半数家人被火光吞没,成了一堆堆灰烬。
他们只能狼狈逃窜,口中慌乱地喊着,时不时对着神明祈祷。
但他们的乌云神并没有出现。
那次,舞贞走了很远,遇到了新的家人,有了一次遥远的远行,每天都在为饿肚子的事发愁,还要忍受一些趁乱行神圣礼仪的家人。
让舞贞记忆深刻的是;
她走到了一处山岗上,看到了前方有一团薄薄的光膜。
透过这层光膜,她看到了连绵起伏的‘方形’石山,看到了一名名笑闹的身影,那些身影与她和她的家人们几乎一样。
不,不一样。
那光膜中的人影,都穿着衣服。
……
“那应该就是天外之地。”
草坡上,云雾笼罩之地,吴妄低声说着。
“那个天外女子记忆中看到的情形,有可能就是烛龙在冲击天地封印。”
“嗯,”睡神缓声道,“应该是没错的,天外的这种情形,其实跟第三、第四神代生灵的状况很相近,也就烛龙他们还搞这一套。”ωωω.χΙυΜЬ.Cǒm
“乌云神还真不是个东西。”
吴妄骂道:
“直接把开了灵智的生灵当牲畜,培养神使、培养祭祀,让他们去控制自己封地中的生灵。
繁衍的权利都被剥夺了,生灵还剩什么!”
睡神轻轻一叹,低声道:“跟天外的这种状况相比,现如今的天地秩序,确实算不错了。”
“那是因为天宫有惧怕的对象,”吴妄嗓音有些高,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他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又问:
“为什么,我感觉舞贞触碰到的那层光膜,那么像是人域阵法?”
睡神缓声道:“我们在梦境中只能看到光影,无法感受那东西如何运转,毕竟是看到的舞贞之记忆,一些神术也能有这种效果,倒是不好得出这般判断。”
“嗯……能在梦境中感受一下那个世界吗?”
“你啊,”睡神苦笑道,“总是给我找一些累活,不过我可以试试。”
吴妄挑了挑眉,刚想夸赞睡神几句,又听这老哥发起了牢骚:
“跟你认识以后,老哥我干的活,比前面几万年加起来都多!”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
吴妄仙识扫过,却见在百里外的一处河畔,精卫从青鸟恢复了本体,林素轻正摁着她的肩膀,在旁边不断说着什么。
精卫含羞带怯,轻轻颔首。
啊,来自老阿姨的助力。
必须加薪,这必须加薪,把从杨无敌那‘省’出来的供奉,拾掇拾掇都给老阿姨安排上!
刚才精卫也全程看到了舞贞的梦境,不过对于她而言,这些大事交给吴妄操心就是,她此刻还未能从梦中相认的情形中回过神来。
吴妄看向睡神,问道:“天外现在的状况,是不是先天神画地而治?”
“看样子是了,”睡神道,“那个乌云神的地盘不算大,连自己的追随者都不敢护着,应该就是个小破神。”
“那光膜护住的地方,看起来倒也算祥和。”
“先天神又不都是嗜杀残忍之辈。”
睡神笑道:
“当年追随烛龙被驱逐出去的先天神,按照人域的道德观念评判,好坏一半一半吧。
咳,水神和冰神就是好神,前者比较温厚,后者、后者……杀伐果断,做事十分痛快!嗯,差不多是这样。”
吴妄差点笑出声。
但很快,他背负双手,再次陷入了沉思。
烛龙若回归,天地会发生什么?
帝夋一直在渲染烛龙的威胁,并将烛龙称作‘混乱意志’,还曾说过,烛龙体内出现了混乱的种子。
其实不一定完全可信。
从舞贞的记忆中可以看到,烛龙在天外之地、在那片广阔的天地中,依然在施行着他的秩序。
双目为日月,以此划分昼夜。
且在舞贞那般‘艰难’的环境中,他们也有年和岁的概念,说明天外是有基本的历法流传的。
从这个角度考虑,天帝所说的烛龙回归会带来混乱,其实就是掀起神战……
秩序被破坏,自然就是混乱。
吴妄看向了自己族地的方向,低声喃喃道:“或许,不到万不得已,真的不能让烛龙回归。”
“你有打算了?”
“哪般打算?”
吴妄略有些不解地问。
睡神笑道:“是放烛龙回来亲手屠掉,还是帮天宫巩固秩序,在当前秩序下为人域谋求发展之路径。”
吴妄眨眨眼,嘀咕道:“老哥你看问题……平时都这么高深吗?”
“哈哈哈!”
睡神一阵爽朗的大笑,又道:“你肯定想的比老哥想得更深。”
“这个真没有。”
“你刚好处在了三大势力的夹缝中嘛。”
睡神扳着手指,仔细数着:
“你看,天宫是当前秩序的维护者,如果天宫败了、现在的秩序也就没了,你最挂念的北野熊抱族就算能被你母亲庇护,人域肯定要遭殃。
烛龙眼里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帝夋。
人域跟烛龙联合想都不用想,灭了帝夋下一个被灭的就是人域。
那个舞贞的遭遇你也看到了……人域也好、北野也罢,还有大荒百族,沦落到那般地步,这天地起码倒退数十上百万年岁。”
吴妄不由得默然。
睡神又道:
“我并非是让你投靠天宫,而是提醒你,该劝你母亲还是要劝。
你母亲好像跟远古不同了,想来是因为有了孩子,母性开始泛滥……咳,我是说,她温柔的一面被激发了出来。
这就是天地生灵的机会。
我其实很不喜欢帝夋,但我更厌恶烛龙。”
吴妄反问道:“那,有没有一个两全之法,既不摧毁当前的天地秩序,又让人域崛起能与天宫真正的平起平坐?”
睡神不由默然。
两人各自思考着、思索着。
睡神叹道:“如果真有这种两全之法,几次神代终焉的大战,早就可以避免了。”
“让人域和天宫和平相处,等同于天方夜谭,这已经是死敌了。”
吴妄看向南方,仿佛已经能听到那震天的战鼓,看到一名名在人皇阁上空汇聚的人影。
天宫与人域的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且无论吴妄如何去推导,这一战都难以避免。
很快,吴妄摇摇头,将这些心思暂时压住,问睡神:“其他先不论,回到最初的问题上,北野当真存在与天外相联的通路?”
“梦境你体会过了。”
睡神双手一摊:“我可编不出这种梦境,你自己的大道也能得出判断。”
“我不是怀疑老哥你。”
吴妄沉吟几声,自阴阳戒指中取出了母亲给的那条项链。
他斟酌着语句,接通了与母亲的联系,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问了句:
“娘,咱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联络上外公?”
苍雪的回话带着几分笑意:“为何突然要联络你外公?”
吴妄道:“此前娘不是说,有办法跟天外取得联系,只是有些缓慢……”
“对呀,娘的冰之大道嵌在了天地封印间,”苍雪笑道,“通过这条大道,我就可偶尔与你外公取得联络,不过机会很渺茫,每次也需耗费诸多神力。”
吴妄不由眨眨眼。
母亲就直接告诉他了?
他心底反倒有些愧疚,正犹豫要不要说自己与睡神一同入梦之事,怎料苍雪又道了句:
“还有,让你身边的云梦神老实些,他已经数次触碰到冰之大道。
若他再有冒犯,娘说不得要他吃些苦头。”
吴妄默默地看了眼睡神。
也不知这么,突然有点想看母亲出手……天地间顶级大道的较量,定是精彩纷呈。
正经点,这事定是不能发生。
生灵大局,自是一致对抗天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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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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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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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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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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