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纪德《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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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晴天。
没有下雨,风和日丽的,暖风柔熙。
已经是放学时分,下午五点多,外面的脚步声和自行车的声音络绎不绝,音乐室里只剩三个人,变得宽敞明亮起来。
往往这个月份,大家都在为班演做准备,音乐室这个时候是最拥闹的,刚刚走了一批人,他们垫底。
“好了,六班的,是吧?”音乐老师抬了抬眼问。
她低头翻翻表格。带着个金边眼镜,波浪卷高高扎起,身着时尚,略微干燥的红唇显现出了整整一下午的忙碌。
“嗯。”向蕊回应。
“弹琴?”音乐老师拿出提前打印的乐谱,随手熟练地放在钢琴上,纸页零星几张不长,被窗户外的风吹得哗哗响动。
“有底子吗?”她坐到一旁的软凳上,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丢下一句话,“自己先练练吧。”
她转过去,对他比划:
“你自己先试试吧。”
他坐了过去,掂起食指先摁了摁,虽然听不到,但感觉应该没什么错。
一旁的老师对他试弹的音没有异议。
试音完后,他看了看谱。
她在一旁,不说话,攥起手暗藏期待。
开始了。
手触碰上琴键,黑白晃得略微有些刺眼,时隔多年没碰竟然不觉什么手生,就是触感陌生了些许,像是指尖上覆了尘埃,总有些晃然的不舒适,滋生心头。
哆哆来米……
西啦嗦……
啦啦来哆……
咪嗦来……
重复了一遍,他手在琴键上优雅律动,他自己却觉得不太有劲儿,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闻讯的老师抬起头,看着他。
他没有回答。
手上的琴键被一点点地磨着,他离开手,又慢慢触了上去,反复几遍。
“不是弹得挺好吗?继续啊,叫什么乐鸣是吧?”她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他,只是觉得有些停得蹊跷。
他不会弹了。
看着五线谱,竟然有些眩晕,眼睛里映入的是一团糊符,像是被太阳晒久之后的黑漆。
“这,怎么了?你……”老师想走过来,看一下他。
他抬头,望过去,把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
「老师,我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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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全聋,一点都听不见的那种。
她很惊讶,表明了自己全然不知,脸上带着半点惊喜和一丝惊恐。
“弹得不挺好的吗?”
他在纸上回复:「我十年没弹过琴了。」
一旁的向蕊看得有些着急,她皱起眉,想上前解释。
“他会很多东西的,真的,他能的,老师你信我……”
老师没理睬她,直接问了他,这时他已经从钢琴前下来了,安静地走到一旁去。
「你还练过些什么?」
「小提琴。」
「会唱歌吗?」
「以前会。」
纸上开始有了痕迹,他写出的话语愈发愈多,渐渐填满了半页。
「要再试试吗?」
她甚是惊奇。
「不试了。」
他知道自己的水平。
能弹对琴谱已经是万幸了,对于声音,他已经是一无所知了。虽然练了三年的小提琴,当这乐器最讲究对声音的敏感度,他听不见那一刻三年过去就完全废了。
音乐老师有些遗憾懊恼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他开始有人手把手教了。
第二遍没有第一遍顺,也不规整好听,更多是不必要的错误,碰到这儿碰到那儿的,快慢不轻。歌也是最近的流行曲他全然没有记忆,背不下来,只得慢慢去摸索。
他第一次,出了这么多汗。
向蕊还出去给他买了水,只是在隔壁,来回很快。
“很棒。”
她听了之后浮笑。
他的一些紧张放下来了些。
明明很棒,他却也一次一次地不满意,向蕊其实不明白,这大概是她觉得自己耳朵也不灵敏的问题吧。xǐυmь.℃òm
毕竟常常伴着电流滋滋,听什么都会分神。
“再来一次。”
音乐老师在一旁拿出了指导的模样,专业认真起来。
他却有些累了。
几遍过后,时间到了,老师说以后还能来,几个地方还是不熟悉多修理修理。
很正常。
他离开了。
走到家中时,他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进了家门,灯没开,母亲正在吃饭。
他坐下来,也安静地拿起碗筷,在一旁吃起来。
母亲不太喜欢与他用手语沟通,也不用言语,母子俩的话少之又少,今日却破了天荒。
「我听你小姨说,你在学校遇见了向蕊。」
他点点头。
「她在你们班?」
他点头。
「她和你熟吗?」
这次他没有回应。
母亲的筷子夹了一绺菜,放进碗里,她碗中的米饭只动了一点,搪瓷的碟子被敲响了一下。
「去洗个澡。考试怎么样,早点睡吧。」
他低着头收拾碗筷起来。
第二日,母亲早起,推着轮椅到厨房做了早饭,用着素碗简单的放在桌上,没有嘱咐。
他打开看看,吃了下去,去上了学。
初初考完试的头几日,班里气氛都放松不少,几个人明目张胆都趁着空课聊天,黑板上的投影也变成消遣时间的小游戏。
只差等成绩出来了。
向蕊走了过来,凑近,探讨了一下热闹。
「你把谱子看得怎么样?」
「没看。」他实话实说。
「那你在家平时都干嘛的?纯粹好奇问问而已。」
「没干什么。」
她把讲台上的椅子搬了下来,坐到他隔壁,这样方便不少。
班里的人素来觉得他冷漠孤僻,不与人接近,从来没人坐他隔壁。
他也不想让人坐他隔壁。
「你走开。」
「为什么。」
「老师来了。」
区区几日,成绩到了。
虽说是小考,实际还是统考,只不过学校自己不怎么放心上而已,这次还包括了区排名,连同成绩单一齐装在了牛皮纸袋里。
每人一份,不争不抢。
她打开,先看了他的。
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
班主任在上面把眼睛对着天花板嚎叫着:“自己看自己的,别八卦往别人那儿凑啊,都收好了收好了,一定要嫌丢人别往外传啊……”
下面叽叽喳喳地,说着你多少分我多少分。
他没什么兴趣,全然她代劳了,她拿出一张纸写下来,竖的一排横的一排。
【向蕊】
语文:109
数学:108
英语:130
文综:231
理综:227
她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试卷简单是一回事,但看见分数心里还是很高兴。
【乐鸣】
语文:124
数学:110
英语:104
文综:229
理综:201
他也考得不错,其实答案两人相差不多少,细节上面他还要比她细心一点。
排名也不算差,看得过去,起码不怎么丢人。
她还挺高兴的。
班主任见场面融洽,就放了句话:“看到排名了吧,其实都不错,对比上学期进步蛮大的,大家切记不要骄纵啊,哈哈啊……”
下午的多出来的一段空闲时间,校园内到处都是自由活动的学生,闲闲逛逛,青春洋溢。
「喂,那个,你要去练琴吗?」她拖拉了一下他。
他本来没打算的,只是被这么一说,倒是没了什么心情动力。
「不去了。」
坐在草地上,茵茵一片,几根顶着绒球的草摇摇晃晃。
她揪起一根,看着远处在练习运动会项目的同学,然后对身边的他问道:
「你为什么会喜欢坐在草地上。」
她其实有的时候会觉得挺扎的。
「懒,闲得无聊。」他的回答比她的问题更加不走心,敷衍。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她揪住一根草,绕了两圈,对着他问。
「是。」他也说。
「现在也不喜欢我吗?」她凑近一点,「是我太烦人了吗?我看你好像总是不情愿的样子。」
「嗯」他又点了点头。
「那我改改。」她晃晃身,哦了一声,回到了原来自己坐的位置上。
远处青草味踢起,一个球划过弧线飞进了白色的龙门。
「哇好厉害!……」她悄悄感叹一句,眺望一下,看身旁的他毫无反应,嘘嘘一声又安静下来。
她又偷偷瞥他一眼。
“……”
忽地,她的手上被碰了一下。
她缩了一下,他却使劲地碰了上来,攥住。
她心砰。
很用力,很紧,他的手细突出青筋,一条,一条,攥紧。
有些疼,也有些蜷意。
干、干嘛……
她想抽出来,却抽不出。
他第一次主动凑到她面前,很紧,几乎要贴到脸,盯着她的眼,白色的颈脖在她面前露出。
她咽了唾沫,第一次对他感觉到了恐慌和空白。
脑海空空。
他捏紧她的手腕,几乎是侧身覆罩着她的身体,靠得很近很近,四周无人。
她慌张,心潮泛红。
这,想……
他面色白浮轻薄,光下颔领阴影交叠,恰到好处的弧度和美感淋漓尽致,她挣了挣,自己的手已经麻去大半,外面看过来他们只是聊天,但只有她能真正感觉到这距离。
她几乎能听到他的呼吸,心口的声音。
靠得,如此之近。
她感觉到了什么叫心口小鹿乱蹦在十字路口,明白了那种只在小说和别人描述中的心动感觉,她甚至是觉得自己脸半白半红,青黄不接。
可他的眼神犀利,沉默寡言,暗暗中略有微闪的淡光,眸子像是满天夜水中浮现的两三颗星辰,无言以待。
那是,什么表情。
她急乱之中,忽地明白了他平淡的面孔中一直藏着点东西。
他的眼睛很好看,浩瀚如沉沉海洋,她能看见自己的浮沉,无力,眉上跳星。
乐,
乐鸣。
她开始猜测他会有什么动作,即使只有那么几秒的时间,他的一举一动她现在清晰可见,时间像是慢下来许多,她连呼吸都凝结了不少,一只手撑着自己压在刺人的草坪上。
绿海看起来不再柔软,而是骄纵,扎痛。
手麻了,开始颤抖。
他再一凑近,贴在她的耳边。
私语。
她紧张地闭眼,不愿知晓接下来的事情。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忽地松开她的手,侧身起来,沉默不语神情变得淡然冷漠。
她抬头。
他坐回原来的位置,无事发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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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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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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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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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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