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慕华怎么也想不到,素来身强体壮的母亲会突然得脑溢血,一下子病得这么厉害。他想起年幼时,母亲经常背着他,满山野地找寻野果;台灯下,他写着作业,她织着毛衣;暗夜里,她搂着他,给他讲鬼怪的故事……
可如今,望着病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母亲,那脸上不知何时爬上来的皱纹,那头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白发,他摸着她的手,干涩的,起了皱,不再如从前那样细腻柔软。他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是那样熟悉,却又莫名地陌生起来。
他突然就泪如雨下,想着年过而立,仍孓然一身,在外过着蒲公英一般的生活,居无定所,放荡不羁。于这个家,他一路成长,一路榨取着爹妈的血汗,却没有丝毫回报与贡献,如今母亲病重,只怕难有机会回报。他越想越难受,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正准备再扇第二个的时候,他的手被人钳住了,他抬起头,父亲正看着他,眼里也含着泪花。
许慕华出生在鄂西北四线小城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家里兄妹四人,他是独子,排行老大,妹妹们都早已出嫁,只有他年过而立,仍孓然一身。虽说许慕华家境一般,但他个人条件不差,“高富帅”,起码占了两样——高和帅。
可是,对于男人而言,似乎没有“富”,就是硬伤,其它条件再好,入姑娘的眼容易,把姑娘娶回家,就另当别论了。当然,也不是所有姑娘都长着一双势利眼,也有不在乎面包,只要爱情的,但偏偏她又入不了许慕华的眼。于是,他就这么坚挺地继续单着。
父亲说:“你妈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抱上孙子。”这要是搁往常,父亲这话一出,许慕华肯定会极不耐烦地冲他嚷嚷。只是此时,他却怎么也嚷嚷不起来。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许慕华何尝不知道父母的心思,但他就是将就不了。
看着重症监护室里躺着一动不动的母亲,听着那些不知名的机器滴答作响,想着医院的催款单,许慕华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恨自己无能,没能给父母殷实的生活;他恨自己无用,总是让父母担忧;他又转而恨这垃圾世道,人人生就一双势利眼,他永远就是蛰伏在社会最底层的可怜虫。
父亲或许不能明白他的心思,事实上一辈子惯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也很难明白。许慕华甚至会想,父亲是不是觉得只要他带回一个姑娘,然后跟病床上的母亲说——妈,这是您未来的儿媳妇,您赶紧睁开眼看看啊!然后,母亲就真的会睁开眼睛,真的会立马好起来。
这么想着的时候,许慕华的心底里涌出一丝不合时宜的笑意,末了,有生出几许凄凉。
医院的催款单,又来了,许慕华接过单子的手,陡然觉得沉甸甸的。
父亲像猜出了他的心思似的,安慰他说:“没事,爸有钱。”
许慕华有些惊讶,问他:“平时家里的钱,不都是老妈管的吗?你哪里来的钱?”
父亲憨憨地笑着,说:“我就不能有点私房钱吗?”
父子两相视而笑,但许慕华知道尽管父母都很节省,但也很难省出几个子儿。
意外地,父亲拿了一个存折,里面居然有好几万块,这着实让许慕华有些吃惊。
父亲说:“这都是我挣的‘外快’,偷偷攒着,准备给你讨媳妇用的。可眼下你妈病得厉害,先应应急,回头我再慢慢攒。”
许慕华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群农民工头顶烈日劳作的身影,他赶忙问道:“你都这把年纪了,难道也去工地上干活了?”
父亲笑笑,说:“我倒是想去工地啊,可这岁数,人家不要啊!放心吧,我挣‘外快’,很省力的。你难道忘了,你爹我最喜欢打鱼捞虾吗?”听父亲说完,许慕华这才放下心来。
说起父亲,许慕华还知道一段历史。母亲说,父亲祖上是地主,被批斗、改造之后,到父亲这辈就变成了贫农。如今“成分”之说已经淡了,但贫农似乎成了父亲的“终身职业”。
那样的年月,父亲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主少爷,眨眼间成了事必躬亲的贫农。养家糊口,需要侍弄田地;缴纳农业税,也需要侍弄田地。那时候,袁隆平还没有研究出来杂交水稻,而生居南方农村,田地的收成,都要看老天的脸色。赶上时节不好的时候,他们就有饿肚子的危险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父亲为了不让他们饿肚子,干起了他的“第二职业”,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打鱼捞虾”。家乡依山傍水,山上的野味野果,自不待说,水里的鱼虾,更是丰富。
父亲说,山上的野果,摘来吃吃,倒无妨,只是那野味啥的,触感温热,下不去手。善良的父亲,最终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水里。
白天,父亲要下地干农活。等到了夜晚,他便披了衣裳,拿起“装备”,独自出了门。临走时,不忘嘱咐母亲带着孩子们先睡。
可是,他哪里知道,母亲夜夜为他担着心,或者,还有着些许期盼。父亲夜出的日子,母亲总是给孩子们讲故事,用以转移她的担忧。往往等父亲满载而归的时候,孩子们早已熟睡在母亲的怀中。
映像中,许慕华家里总挂满了鱼,父亲也会不时将他的战利品,分送一些给邻居——孤寡老人。进入五月,红艳艳的虾将军也摆上了桌。每每这时,他总给自己满上一杯小酒,有滋有味儿地品着,而那肥美的肉,总是会被他夹到母亲或者孩子们的碗中。
后来计划经济变成市场经济,人们可以自由买卖和交易了。而随着孩子们年龄的增长,上学费用的增加,父亲便萌发了将“第二职业”所得,拿来交易的念头。
最早他将鱼虾跟小卖店老板换了学习用的纸笔,后来他又拿去镇上的菜市场上卖,因为他的价格比较公道,所以,回头客便多了起来。后来他却被菜贩子看上,硬要父亲做了他的供货人。这样,父亲便省去了摆摊的劳累,反倒轻松起来。
许慕华突然提出要跟父亲一起,去实践一把。那天,母亲交由妹妹陪护,他们爷俩便一起出了门。
夏天的夜晚,还有些沁人心脾地凉。父亲在前,手里拿着手电筒,许慕华紧跟在他的身后。空旷的田野中,不时传来几声幽幽的虫鸣。父亲专找茂密的草丛,月关下,茂密的草丛总是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许慕华不知道独自出门的父亲,是如何克服那种恐惧感的,至少此刻,他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父亲一面低声跟许慕华说,注意脚下的水坑,一面竖着耳朵,仔细找寻着什么。在一大片茂密的草丛前,父亲突然止住了脚步,并示意许慕华也站着别动,不要发声。
只见他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靠近那片草丛,然后猛地俯下身去,手电筒却顺势掉到了地上,父亲急切地冲许慕华喊道:“快,过来帮忙啊!”
许慕华定了定神,赶忙朝父亲走了过去。借着手电筒的光,许慕华吓了一身冷汗。
天哪,父亲手里正抓着一条赤链蛇,那蛇的个头还真不小,估计得有好几斤。
父亲本指望许慕华帮他抓住蛇尾,可看着吓呆了的儿子,他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好不容易把蛇捆好,装进了袋子,父亲已是累出一身汗,许慕华却是吓出一身汗。
许慕华原本以为父亲就只是跟鱼虾打交道,没想到却是捉蛇。
父亲说,运气好才能碰到,蛇比鱼虾值钱,这条蛇起码能卖四五百块呢。父亲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兴奋与骄傲,可是,许慕华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分明看到父亲的右手腕上有一个明显地咬痕,可父亲似乎浑然不知。
许慕华从未像现在这样心疼父亲,他强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借着月光和父亲的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父亲的身后。想了想,他还是对父亲说:“爸,您该歇歇了,以后挣钱的事,交给我吧!”父亲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笑笑。
许慕华这才知道父亲的私房钱,原来就是这样攒下来的,那份厚重与沉重,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突然就意识到不能在这样浑浑噩噩了,他得为这个家,为父母撑起一片蓝天,就像父亲在他幼小的时候做到的那样。
这些事情都是许慕华跟我讲的,只是因为我家在北方的农村,我很少见到蛇,也很少见到鱼虾,毕竟我们那里的湖泊比较少。
他得意地告诉我,等我以后有空了,他就带我去他家乡看看,让我感受一下美丽的田园生活。
我脑补的景象却是,好多毒蛇在脚下缠绕,不知名的毒虫好像能穿过皮肤,直接钻进身体似的,一想到这里,我就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
许慕华笑我没有见过世面,纯属对他们美丽家乡的误解。
对了,许慕华是我们酒店里的客人,我们在包厢里认识的,他好像自己开了家小公司,具体做什么的,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他经常带着一帮人过来用餐。因为他年龄不大,加上出手阔绰,所以,我们酒店的服务员都很喜欢他。
刚开始我们都叫他许总,他说我们这样把他叫老了,等他七老八十了,我们再叫许总。同事们打趣说,不叫许总,那叫啥呢?他笑了笑,让我们管他叫哥,于是,我们酒店的服务生都叫他“许哥”。
经理好像对许哥很敬畏的样子,尽管他俩年龄相当。每次许哥来店里,他都吩咐我们好生照顾着,而且厨房给他们那桌的菜量都是最足的。
我知道这个许总背后一定不简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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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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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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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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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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