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俯身查看片刻,直起腰来,在地洞附近转了转。地底生着些许灌木,他好容易找到了几根较粗较直的树枝,用衣角用力擦去表面的灰土,蹲到蓝忘机身前,道:“没带绳子,抹额给我。”
不等蓝忘机出言,他倏地一伸手,这就把那条抹额摘了下来,一甩,以抹额充作绷带,抻直了蓝忘机那条多灾多难的腿,将它牢牢固定在树枝上。
魏无羡手法极快,已给他打上了结,拍拍他的肩,看着他精彩的脸色,笑问:“我能不能摘?”
蓝忘机道:“能。”
魏无羡笑道:“能就好。”
蓝忘机疼得脱力,向身后的石壁倒去。
蓝忘机的腰佩里,装的都是药丸,魏无羡取出一颗来,让他吃下。又从自己的腰佩中将草药一样一样的取出来,让蓝忘机分辨,哪种是止血的、那种是去蛇毒的。
药材保存的很好,魏无羡用灵力碾碎了,敷在蓝忘机腿上那三个洞上。药材的种类虽然多,但是数量不多,魏无羡将蓝忘机捡出来的药,尽数堆到他的腿上。
蓝忘机却从腿上堆起的药堆上,捻了一些,拍到魏无羡胸口的烙印上。
魏无羡被他拍得浑身一抖,大叫道:“啊!”
他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一个铁烙烙出的新鲜伤口,也是还在流血,也是浸了水的。
蓝忘机收回了手,魏无羡嘶嘶吐了两口气,把他压在自己心口的药材又一点一点薅了下来,重新扔到他腿上,道:“别客气。我经常受伤的,受伤后也照常下水在湖里玩儿,早习惯了。我们带的药不多,我看你这三个洞比较需要……啊!”
蓝忘机脸色沉沉,半晌,道:“既知疼痛,下次便不要莽撞。”
魏无羡道:“我不也没办法?你以为我想挨这么一下烫。谁知道那个王灵娇这么阴毒,都快烙到人眼睛里去了。那个绵绵是个女孩子,还是个挺美的女孩子,要是瞎了一只眼,或者脸上打上这样一个东西一辈子去不掉,多不好。”
蓝忘机淡声道:“你现在身上这个东西,也一辈子都去不掉了。”
魏无羡道:“那不一样。又不是在脸上。而且我是男人,怕啥,男人一辈子还能不受几次伤、留几个疤?”
他赤着上身,蹲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让它烧得更旺,道:“而且换一边想想,这个东西虽然去不掉了,但是它代表着我曾经保护过一个姑娘。而且这个姑娘,今后一定会记住我了,这辈子都绝对忘不掉,想起来其实还挺……”
突然,蓝忘机将他重重一推,怒道:“你也知道,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了!”
这一推,刚好推在魏无羡胸膛的伤口上。魏无羡捂着心口,跌坐在地,大叫道:“……蓝湛!”
他躺倒在地面上,疼出了一身冷汗,转头忽然见蓝忘机苍白的脸色,心念一动,坐起来,靠近他,小心问道:“……蓝湛你……是不是吃醋了?”
蓝忘机握紧了双拳,铁青着脸色不答话。
魏无羡踌躇一会,小心翼翼地说:“蓝湛,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但是说好了,你不能像看怪物那样看我!”
蓝忘机闭着眼,不理。
魏无羡坐到他身边,拉过蓝忘机的手,紧紧地牵着,思考良久,道:“其实,我身上不会留疤痕。”
蓝忘机闻言睁大双眼。
魏无羡深怕从中看到以前熟悉的目光,于是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道:“从小到大,我受伤不断……但是所有伤痕,不论大小,不管怎么伤的,都会在第二天消失的干干净净,别说疤痕了,就是一分一毫都看不出来……以前江晚吟他们都把我当怪物看……蓝湛,所以没事的,我胸口不会留疤的。那个绵绵,救了就救了,最终也会像这个伤口一样,消失无踪的。”感受到手心里睫毛的颤动,魏无羡又道:“我不会去记被我救的人……蓝湛……我不是怪物……我只是人……”
蓝忘机心头激荡,惊喜交加。找了十几年的人,现在就在眼前,是自己心悦之人、是自己的道侣。师父说的不错,当真是自己很重要的人。
魏无羡看他青青白白的脸色,收回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按,蓝忘机吐出一口黑色的淤血来。魏无羡如释重负道:“好了,谢天谢地,淤血吐出来了!”
此话一出,再看他的翘起的嘴角,轻松的神色,蓝忘机反倒不能确定刚才那些话,是胡说八道,还是确有其事了,动了动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地底阴飕飕的凉气顺着脊背爬上来,爬得魏无羡一个哆嗦,连忙起身,又去捡了一堆枯枝败叶回来,重画了掌心的引火符咒。
蓝忘机道:“魏婴。”
魏无羡听蓝忘机声音平稳,一如往常,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怪物,于是轻松道:“我在,我在。我知道你冷,乾坤袋里有备用衣服,你换上吧。放心,我不看。”说着转了身,背对着蓝忘机。
待身后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停下,魏无羡将火堆朝蓝忘机这边推了推。想起藏书阁外的火把,蓝忘机往后让了让,紧紧地贴着石壁。
魏无羡见状,又将火堆推开了些,举着自己和蓝忘机的衣服,一一烤干,边烤火,边随意地运转灵力去止胸口烙印处的血。
子时一过,蓝忘机就靠着石壁睡着了。
魏无羡将他搂过来,枕着自己的腿,伸手一摸后背,果然冰凉。于是又在他口中塞了一片参。将刚烤干的暖暖的内衣,贴着后背塞进蓝忘机的衣服里,外边又盖了外套。
魏无羡数了数蓝忘机腰佩中的药,还有很多,撑到回姑苏,管够,于是自己也吃了一颗。看着明明灭灭跳动的火苗,思考着如何杀了妖兽出去。那三十多丈高的石壁上,青苔遍布,即使被长藤带落了一些,还是非常滑溜,要是有随便或者避尘在,或许还能砸了石壁攀爬上去。看了看蓝忘机的腿,又知此事不可行,也不知道外面温晁还在不在,蓝氏的子弟们到哪里了?虽然吃的喝的都有,但是此地寒凉,时间长了,蓝湛怕是要受不住。
卯时一到,蓝忘机醒了过来,坐起身,看着魏无羡火光下通红的眼眸,道:“换防,休息。”Χiυmъ.cοΜ
魏无羡笑道:“好呀,不过等我先去拾点柴火。”
魏无羡又抱了一大堆矮树枝来,堆在蓝忘机受伤的那条腿旁边,又走到另外一边,躺下,把头搁在他的左腿上,道:“我也要枕着你的大腿睡,我还要听睡前故事。”
蓝忘机道:“穿好衣服。”
魏无羡也是困极,道:“不穿了、不穿了,盖一盖就好。”
蓝忘机又道:“不要着凉。”
魏无羡“噢”了一声,却不起来,蓝忘机只得把中衣虚虚地裹在他身上,又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盖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蓝忘机胸口猛然剧痛,僵硬地拉开衣服一看,赫然是那个太阳纹烙印!适应了疼痛之后,熟练地运转灵力止了血,又服了一颗药丸,以防外一。
蓝忘机拉开盖着魏无羡的外套和中衣,露出了他的胸膛,锁骨深陷,线条流畅,尤显青涩,却尽是少年人的活力和劲力。原本那个狰狞的太阳形伤口,在蓝忘机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变淡、消退。
在魏无羡醒过来的时候,胸口的烙印,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就像从没出现过,昨日的伤痛,仿佛就是大梦一场。
蓝忘机愣愣地盯着他的胸口出神,一言不发,目光难辨。
魏无羡伸手在呆住了的蓝忘机眼前晃了晃,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见胸口已然平滑如初,迅速穿好了衣服,扯了扯嘴角,道:“蓝湛,我说了没事了。”
蓝忘机平静道:“昨日,也是痛入骨髓。”
魏无羡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把自己当异类看,于是坐起身来,靠着他,道:“反正就痛那么一会儿,不碍事的。浪得一时是一时嘛~”
闻言,蓝忘机握紧了拳,看了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一眼。魏无羡刚要冲他嘻嘻笑一笑,忽然见他低下了头。
魏无羡惨叫道:“啊啊啊啊啊住口!!住口住口住口!!”
蓝忘机深埋在他臂弯间,死死咬着他的手臂,闻声非但不住口,下齿更用力了。
魏无羡道:“别咬了!别咬了!我滚!我滚!我滚我滚我滚你松口我就滚!!”
魏无羡:“蓝湛你今天疯了!别咬了!!!”
等到蓝忘机终于发完疯、咬够了,魏无羡一骨碌蹿起,连滚带爬冲到这个地洞的另一侧,道:“你别过来!”
蓝忘机缓缓直起上身,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垂眸一语不发,一派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咬人的谁谁谁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魏无羡看了看胳膊上的牙印,惊魂未定地蹲了下来,缩在角落继续拨柴火,嚷嚷道:“蓝湛这人怎么这样?就算你看不惯我,也不能咬人啊。我哪里做错了,你说就好了嘛,我改还不行嘛!”魏无羡摸了摸齿痕,嘶了一声,心里却有些遗憾,疼都疼了,这个痕迹到明天,也会消失的。
蓝忘机平静道:“既知疼痛,下次便不要莽撞。”
魏无羡道:“这句话你昨日就说过啦,能不能换句话。同样的话反复说,你无不……”
蓝忘机垂下眼帘,低声道:“无聊。”
看他似乎终于恢复了正常,魏无羡一高兴,又不由自主地挪过去了,挨着他,正色道:“不无聊,不无聊。蓝湛你最好玩儿了,你说什么我都爱听!他们跑出去了,下山得一两天,下山之后肯定各回各家,绝不会回温氏报到了。可是剑被没收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援手。我看我们在这地底下,恐怕还要待上一段时间。得想办法解决一些问题。”
顿了顿,他又道:“好在这怪物一直踞在黑潭里不追出来。但坏也坏在它不出来,霸着潭底的洞口,咱们也出不去。”
蓝忘机道:“也许不是怪物。你看它,像何物。”
魏无羡道:“王八!”
蓝忘机:“有一种神物,便是如此形态。”
魏无羡道:“玄武神兽?”
玄武,亦称玄冥,龟蛇合体,为水神,居于北海。冥间亦在北方,故为北方之神。
蓝忘机点点头。魏无羡亮了亮他的牙,道:“神兽长这——个样子,一口獠牙,还吃人肉,跟传说的差的有点远了吧。”
蓝忘机道:“自然不是正经的玄武神兽。而是一只竞神失败,被妖化的半成品。或言,是一只畸形的玄武神兽。”
魏无羡道:“畸形?”
蓝忘机道:“我曾在古籍上读过记载。四百年前,岐山曾出现过一尊‘假玄武’作乱。体型庞大,嗜食生人,有修士命名其为‘屠戮玄武’。”
魏无羡道:“温晁带我们猎的,就是这只四百多岁的屠戮玄武兽?”
蓝忘机道:“体型比古籍中记载的更庞大,但应该不错。”
魏无羡道:“都过了四百年,是该长大点了。这只屠戮玄武当年没有被斩杀吗?”
蓝忘机道:“没有。曾有修士组盟准备斩杀,但那年冬日,恰好下了一场大雪,严寒异常,那只屠戮玄武便消失,自此再未出现。”
魏无羡道:“冬眠了。”
顿了顿,魏无羡道:“不过就算是冬眠,也不用睡四百年这么久啊?你说这只屠戮玄武嗜食生人,它究竟吃了多少?”
蓝忘机道:“书载,当年它每一次出现,所食者少则二三百人,多则整个城池村庄。几次作乱,至少生食了五千有余。”
魏无羡道:“哦。那是吃撑了。”
蓝忘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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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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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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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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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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