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将领,眼睑底也染着一抹青黑,看上去疲倦至极。他这些日子一直被困在儒门,等待圣人召见。微茫山于魔修如龙潭虎穴,他虽然知晓谢衍威名,却莫名地认为,看在殷无极的份上,圣人不会杀他。
“魔修有七枚魔骨,这这里只有一块。”谢衍一直攥着那块冰冷的魔骨,谁也无法读透那张淡漠出尘的脸深藏的情绪。“其余的,去了哪里?”
“先前人多口杂,我稍稍隐瞒了一些细节。”萧珩也不等谢衍让他坐,而是随手抽了张椅子,倒坐着,手臂搁在椅背上。这个姿势看上去有些落拓不羁。他眯起眼,口气有些许狠劲,道:“圣人有所不知,这枚魔骨,是他活着的时候,自己从身上生生剔下来的。”
谢衍握着魔骨的手一顿,冷厉的目光扫过他英俊的有些邪气的脸,道:“你说什么?”
剔骨之痛,于魔修来说,无疑是一场酷刑。
“那家伙早就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甚至可能什么也留不下来,于是提前将这些交予我。”萧珩嗤笑一声,毫不畏惧地看向谢衍的脸,道:“圣人远在中洲,当然不知晓,他的天生魔体对魔修来说是怎样的诱惑。这足以让魔门的各大势力,联合起来追杀他,要分他的血肉,剔他的魔骨谁能拒绝提升修为呢?”
“他能够杀掉十人,百人。但是千人万人要杀他,他如何与天下人为敌?”萧珩缓缓道来,口气似乎有些讥诮:“圣人将他放逐魔洲倒是容易,可又是否想过,殷无极在魔洲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不能行走于阳光之下,不能在一处停留哪怕多一天,永远都在逃亡。这世界待他从没有善意,那些对他示好的人,转眼间就会背叛他;那些觊觎他力量的人,如闻了腥味的野狗,追着他咬。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不得一时安歇。”
萧珩一直在观察他。谢衍一直坐在窗前,阳光从他背后投入室内,却让他的神情模糊不清。
他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萧珩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毫无敬畏地盯着谢衍,道:“圣人看样子没有什么想说的,我当真,为他感到不值。”
谢衍抬眼,幽沉沉的眸中没有映出任何东西。他身上的气息犹如深渊,不似平日里的高远如雪,而仿佛涌着压抑而寂静的风暴。
“我的确不是个合格的师父。”谢衍并没有因为萧珩的不敬言辞动怒。他只是看着桌案上压着的殷无极的信件,伸手将其抚平,甚至有些温柔。“他恨我,是应该的。”
“他不恨你,就算被你丢了,扔了,到临死之前,对你也没有一句怨怼。”萧珩道。
“既然他是被逼到自戕的,那么,是谁分了他的其余六枚魔骨?”谢衍自言自语着,声音却陡然沉了下来。谢衍明明巍然不动,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他点了点桌上铺平的纸笔,语气柔和:“烦请萧将军,将他们的名字告知衍。”
有那么一瞬,萧珩甚至觉得,谢衍不像是那个正道楷模,而是比魔修更可怕三分。
“圣人谢衍,违背天道,斩开结界,强行进入北渊洲”
谢衍微微仰着头,看着晦明的天。魔洲的雨水总是透着一股带着血的潮气,而他右手执着的长剑上,正有鲜血从剑锋滴落。
他的脚下开着殷红的血池炼狱花,无端更胜三分,魔花的根茎缠绕着遍地的尸首,将其作为生长的养分,让血海亦成花海。
“……撕毁条约,屠戮大魔……”
谢衍的脚步不紧不慢,左手随时在以天衍之术,计算对方逃走的方向。他像是个有耐心的猎手,任由夺路而逃的猎物四面碰壁,最终走向绝路。
“逃,快逃!”在幽明的阴雨中,有魔修四处逃窜,惊惶地叫着:“圣人疯了!圣人疯了!”
山海剑哪还有儒家君子剑的平和中正,已经被红褐色的血色痕迹爬满,像是蒙了一层铁锈。而白衣的圣人却懒得拭去剑上的血,因为下一刻它又会被鲜血沾染,这毫无意义。
剑气如芒,在幽暗中乍明乍暗,无头的魔修喉管里喷出的热血溅上了他的侧脸。
谢衍却没有伸手去擦,只是静静地一瞥。
一颗双目圆睁的头颅滚落在他的脚边。他也是一城之主,在北渊洲也算是一霸,却至死也不敢相信,他到底是怎么把这强到绝望的男人招惹到的。
谢衍看了看他跪倒在地的无头躯体,漠然抬剑,将他的左臂斩落。
然后,他从那僵硬握紧的拳里,取出一枚漆黑的魔骨。
“第三枚了。”谢衍用拇指擦去黯淡的魔骨表面的血水,收到自己的掌心之中。他低眸一笑,声音温柔,道:“好孩子,师父带你回家。”
此地已经再无活人的气息,谢衍不再流连,转身离去。
曾经背叛过殷无极,甚至给了他一刀的魔修,走在阴沉沉的墓道之中,亡灵与妖邪游荡着,惨绿色的鬼火一起一伏。
这已经在幽深的地底。按理说,没有人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他。
可这从来瞒不过谢衍。就算是躲入上古的魔修遗迹,他也躲不过谢衍犹如鬼神的天衍之术。
已经数千年杳无人迹的遗迹中,魔修听到了接近的脚步声。
“求求您,圣人,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会把魔骨双手奉上……”那魔修竟是两股战战,根本不知还有什么路。只知道,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如同索命的死神,一下一下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就在下一个转角,他看见谢衍洁白的袍角。魔修双膝一软,跪倒在墓道里,仰头望着男人漆黑到透着血腥的眼瞳,表情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失控,一片腥臊湿润。
谢衍就如同看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忽的,他珠玉一样的声音响起,薄而静寂。
“你这样的家伙,竟是也能从背后捅他一刀吗?”
谢衍已经杀了他太多的仇人,从他们支离破碎的忏悔中,逐渐拼凑出殷无极所经历的事情。可越是详细,他心里越是如刀割一样地疼,直到心口的空洞越来越大。
“我错了、我错了!圣人啊求求您了,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人匍匐在他的脚边,一个劲地叩头,额头竟然嗑出血来。
一枚莹润的魔骨被他双手奉上。可还未等他堆着讨好的笑看向谢衍时,他的眼底就映出了此生的最后一幕。
剑光如飞雪,犹如闪电,照亮了阴森的墓道。
“真是碍眼。”谢衍微微阖眸,声音轻而缥缈:“就算悔罪了,死去的人,又能回来吗?”
红月之下,他的背影仿佛披着一层血色的光,但是仔细看去,又是炼狱里的白。只是须臾,他的身影便从墓道中淡去。
荆棘铺地,白骨遍野,而道路两侧歪斜的无名墓碑被青苔覆盖。
这里是北渊洲的墓园,无名魔修的乱葬岗,谢衍踏过曲折的小路,看向遥远的月色,忽的浮现起一个荒谬的想法。琇書網
“让山川崩裂,让河水倒流,让星辰停止运转,打破时间的流动,重塑四季的变换……”
“倘若这样,能让死去的人回来吗?”
五洲十三岛震动。
谢衍几乎是将魔洲说得上姓名的高位大魔屠了个遍,让魔洲闻圣人谢衍之名,便恐惧不已,生怕对方那一长串的名单之上,有自己的名字。
谢衍拜访佛宗禅山,看着莲花座上的佛陀,依旧神色幽静,名士风流,犹如仙神。
“请佛宗指点,如何从轮回中搜到特定的魂魄。”谢衍面前摆着一局残棋,他只是端起茶盏,自己与自己下棋,神色却显得理所当然。
“谢施主,这又是何必?”佛宗轻叹一声。
“谢小友,住手吧。”道祖劝解道:“生老病死,乃世间规律,贸然打破禁忌,背负因果极多,你又何必强求?”
“若是我要强求呢?”谢衍一颗子一颗子地摆满了棋盘,闻言,竟是笑了:“因果,于我又有何妨碍。衍要做的事情,两位恐怕拦不住。”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谢衍原本接近于神的心境,在几乎圆满的时候,出现了破碎的迹象。殷无极的死,如一把锋利的刀,刺破了那虚假的完满。让他原本望向天穹之上的眼睛,不得不再度落在红尘中,体验那久违的爱憎离合。
佛宗劝解不得,只得摇了摇头,道:“谢施主,此乃返魂香,尝试从轮回中搜寻吧,倘若真的做不到,便罢了吧,贵为仙门之首,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不是,被一名早已叛出师门的弟子……所困。”
“衍,多谢佛宗。”谢衍接过返魂香,微微阖眸,眼睫微微颤了颤。继而,他如常站起,向道祖佛宗告别。
谢衍回到微茫山,他的住所没有任何人敢打扰。
他把返魂香置于香炉之中,却并未点燃。
谢衍放下一摞用纸包好的栗子糕,然后微微侧眸,端详着玄衣的少年。
只要凝神看去,谢衍便能看到他骨骼底下埋着的七枚魔骨。圣人的秘术活死人,肉白骨,他可以重塑他的肉身,却无法凭空造出他的魂魄。
这具缺失了灵魂的空壳,对他的话会有些许反应。或是回答“是”与否,或是微微点头。他也悉心地教他叫“师尊”。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线,与他记忆之中别无二致,就连少年身上的玄袍,也是他从尘封的洞府里翻出来的。
“过来。”谢衍侧着头,支着自己的侧脸,坐在太师椅上,轻声道,少年的手脚有些不协调,但是还是笨拙地走过来,老老实实地摆放好手脚,仰着头听他的话。
一切都和往日那么像,可唯一的缺陷是,他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光彩。
谢衍轻叹了一声,揉了揉他的黑发,问道:“有没有听话?”
少年歪着头,有些机械地喊他:“师尊。”可下一刻,他埋在胸膛里的魔骨发出共振,殷红的魔气在全身流窜,只是短短数秒,少年的躯壳便如同从内部燃烧一般,无声无息地化为一捧灰烬。
七颗魔骨散落在余烬之上。如之前试过的无数次。
谢衍用秘术与自己的血塑造的躯体,承受不了魔骨承载的记忆与魔气。
谢衍眼睫微微颤了一下,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失败,却每一次都感觉到煎熬。这仿佛是把他最后的死去在他面前重演了无数遍,每一次都是摧心的痛楚。
“不能教他喊师尊,殷别崖,你就这么不愿意?”谢衍顿了顿,突兀地笑了,笑意却没达到眼底。
他看上去仍然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圣人,但是谁也不知道,圣人是不是真的疯了。
“别崖,你真要逼我,去把你的魂魄从轮回里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个什么受啊.jpg
师尊是真的没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因为红尘道的级别和天道类同,他一开始可能没什么代入感,但是听说别崖没了整个人就不好了。
让一向是正道楷模的师尊又寡又疯批一会过过瘾。
讲真,虽然是在红尘卷里,但是如果世界线真的是这么发展的话,师尊照样会做一样的事,嘶……
所以大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不惜自己当炉鼎也得把他心魔治好了吧。
还有,情人节快乐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情人节发刀不愧是我。
另外!我人生中第一次被砸两颗深水鱼雷一个浅水,直接被砸懵,连夜爬起来更新。这就是被包养的感觉吗.jpg总之非常感谢!感谢在2021021123:15:272021021401:4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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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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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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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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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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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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