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感觉不到疼,手心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血浸透了黑袍,在地上形成小小的血泊。
他昔日疼爱万分的徒弟,如今就双膝触地,跪在他的脚边。他低着头,单手握着锋利的刀刃,黑发沾着血与尘,凌乱垂下。
在感受到谢衍的犹豫时,殷无极甚至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低声笑了,声音沙哑:“师尊,我不欠你了。”
他似疯似癫,义无反顾地踏入局中,只不过为了偿还千年的恩情。
无论他如何孤戾疯狂,情与义是两把刀,插在他的肋下,教他无论受尽人世间多少苦楚,心中仍会有柔软和温情。
放走萧珩,是义字当头。自投罗网,则是情字作祟。
他啊,迟早是会死在情义之上。
“你今后,不必叫我师尊了。”谢衍的声音依旧如玉一样冷,却足以伤人肺腑。“既然你已经叛出儒门,一切便依照仙门律令来办。”他长睫一垂,漆黑冰冷的眼里似乎又冻住了,轻轻开口,道:“来人,把他带下去。”
“真不愧是你,师……不,谢云霁啊,真是心狠。”殷无极笑了笑,谢衍果然是谢衍,选择了最理智的那条路。
培养了一千年的徒弟,既然出了岔子,不要便不要了。
圣人不缺徒弟,想要得到他指点的人,在修界可以从微茫山山顶排到山脚。他又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他赌上儒门的前途,甚至仙门的名声来救他。
明明早已这么想了,但是看到他的选择,果然还是会……难过啊。
他原本握着山海剑锋的手微微一松,让谢衍把剑彻底抽了出去。
山海剑这个级别的神兵,造成的伤口哪是他的魔气能够填补的。他眼前仿佛蒙了一层血色,看到鲜血飞溅,看到剑尖滴落的血,还有摇晃的谢衍虚影。
大片的鲜血溅在谢衍的白衣袍角,让向来衣不染尘的圣人也染上如红梅般的血色。
那是他见过最艳烈,也最绝望的红。
谢衍的魂魄仿佛在这一刻抽离,作为旁观者看着这荒谬的一切。他出奇地保持了冷静与克制,如同往日并无两样。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些一视同仁的悲悯,道:“你既是入了魔,便早已无救,兴许死是一个好的解脱。师徒一场,我会让你少受痛苦。”
“……”
“不过,我还有事情要问你。”他轻声道:“你暂时还不能死。”
他的声音空灵的可怕,就连其他位高权重的仙门宗主,也不禁为圣人的冷酷而战栗。那可是他养了千年的弟子,一旦入了魔,他竟然能如此果断与无情。
传言圣人不沾尘俗,太上忘情。
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殷无极倒在地上,唇边一点点地溢出鲜血。他伤得太重,说不上来是伤势所致,还是心死如灰,却绝望似的伸出手,握住了谢衍的脚踝。
殷无极的手心是斑驳的伤痕和血迹,留下了明显的血印。
他的声音很微弱,却透着祈求,他道:“杀了我。”他匍匐在他的脚下,像是仰望一尊高大冰冷的神像。www.xiumb.com
如仙神一样的师尊,却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毫无情绪地抬脚走开了。
染着血的手,最终无力地松开了。
鱼贯而入的儒门弟子,走到殷无极面前,用锁链锁上他的四肢,铁链四周的禁制散发着森森的寒气。就连道祖和佛宗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之前还怀疑圣人会因为爱徒而徇私,是老衲妄言了,圣人顾全大局,当是吾辈之楷模。”了空大师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赞赏之色,他一向嫉恶如仇,见圣人下手利落,毫无动摇,于是捻动佛珠,道:“圣人接下来打算如何?”
“把他暂时锁在儒门监狱里,待到仙门大会结束后,再转移至大狱。”谢衍抖掉剑锋的鲜血,收剑回鞘,依旧是神色淡淡的。唯有沾着血色的衣袂,仿佛绮艳的红梅踏雪。
“仙门大会一共三日,这才讨论到第三件事,时辰不早了,我们继续。”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没有再去看道祖与佛宗。他抬手,拭去自己脸上沾染的血,明明已经冰冷了,但他还记得热血溅到他脸上的触感,那感觉,能一直烧到他的心里。
殷无极被铁链捆着,一路带向儒门的水牢。
周围的弟子面生,应当是新来的,一路上沉默无言。他也没想着跑,胸口的伤势覆着一层魔气,支持他勉强能动。
有弟子嫌他走得慢,殷无极侧眼,嗤笑一声,挣开他们的推搡,道:“我自己走。”本以为会被落井下石,他却半个回应也没听到。
殷无极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这虽然是去水牢的方向,但是太远了,这并不是近道。他回头,却看见末尾的弟子头顶冒出一阵轻烟,转瞬间倒在了地上。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却见到为首弟子一身儒门的白衣如同绘出来的,在这一瞬间,被一股威压降临于身。其余弟子像是被松了线的傀儡,纷纷倒地,不省人事。
画中仙,那是谢衍的红尘秘术。
纸人只是转身,便仿佛从画中走出,原本僵硬的轮廓变得清晰分明。在浓淡的烟雾中,那人逐渐生动起来,墨发白衣,负手而立,如同真正的临江之仙。
殷无极覆住胸口的伤,将黏在颊侧的黑发撩到一侧,却是嘲讽道:“谢衍,你来做什么?”他嗤嗤一笑,故意气他,道:“你莫不是后悔了,觉得我会说些不该说的,还要元神附体,来给我补上一剑吧?”
谢衍瞥他一眼,只是虚虚用手一指,他手上的禁制应声而断。
紧接着,他命令道:“用魔气烧开你身上的链子。”
殷无极没动,胸口的伤还在流血,只是像是第一次认识他那样看着他,涩然笑了:“圣人不会是想要私纵罪人……”
“走。”谢衍轻轻阖目,复又睁开,声音冷厉而无情,道:“离开我的视线,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师尊……”
“不要叫我师尊。”谢衍拂袖,眼里是腾腾的怒火,俨然是被气的不轻。“殷别崖,我什么时候要你自作主张的?现在,给我滚出微茫山,别回来了!”
他明明说着师徒缘分已断,从今往后恩断义绝。
他明明一剑刺进了他的胸口,要他置身于无间地狱,却偏生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而他,要辜负这谢衍瞒天过海,为他挣下的一线生机吗?
他攥着胸口染着血的衣料,唇齿战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问问你自己,想死还是想活?想死的话,我现在就成全你。”谢衍似乎为他的寻死之举伤透了心,甚至超过了他入魔的事实。
“若是不想,就滚,我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牺牲,我谢衍,还未弱到需要踏着你的骸骨向上走。”
“师尊,不,谢先生。”他的声音异常的哑,却是扶着脸笑起来,“您这样待我,我可真的舍不得走了。”
“混账东西,当真不知好歹。”谢衍回眸,厉声骂他,却看到殷无极仿佛饮了毒酒般绝望又沉醉的笑容,这让他喉头像是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殷无极看着他,似乎看到微茫山平静之下涌动的风云。方才被谢衍当胸一剑,他没有半分悲痛,此时眼眶却落下两行血泪来,像是他鲜艳的魔纹。
孤天之下,他走之后,谢衍将会独自面对这些风雨了。但他们到底是走散了。
“其他通路都已经封了,下山的唯一通路在你的洞府内,离开微茫山后,一路向北,往后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谢衍背过身,似乎不想看他离去的样子。
“再见。”殷无极向他端端正正地跪下,俯身一拜,终而转身离去。
自此一别,山长水远,他们恐怕,后会无期了。
“殷无极逃了?”
“圣人的禁制,他居然用魔气烧断了。”了空大师拾起托盘上的沉沉铁链,道:“这禁制,当时我们都过了一眼,绝对是完好的。”
殷无极逃脱的消息,是约莫一个时辰后才送来的。
还是洒扫的儒门弟子,发现了躺在小径上的七八名人事不省的弟子,才来禀报。那些弟子的的记忆停留在昏迷前,也问不出别的线索,看上去像是魔门迷惑人心的术法。
圣人一直未曾离席,闻言只是轻轻一叹,道:“是我疏忽,本以为他已经伤重濒死,再无反抗逃脱之力,却没想到殷无极的火焰连这种程度禁制都能毁掉。”
谢衍的神情没有任何异样,就算是怀疑他留手,也不好直言。于是了空道:“苦海寺以诛魔为己任,我们会派出门下精英捉拿。”
“道门也是如此。”宋澜道。他似乎有些意外这样的发展,甚至看了看师父道祖的神情,却不料他闭目养神,一副老神常在的模样,看样子是不想管了。
儒门七贤之一的宋慈航见他们先后争夺,于是不满道:“儒门的叛逆者,儒门自然也要处理,我们也会派人。”他脾气冲动,说完了才猛然意识到什么,去看谢衍的神情。
谢衍正在斟茶,眼睫低垂,神色清寒冷冽,仿佛旁人的争论与他无关。
“是该去把他捉回来。”谢衍见他们不说话了,停了一停,方才开口:“儒门就由我亲自去,我教出来的人,会用什么手段,往哪里跑,我大致也能猜到。”
“那圣人的意思是?”
“想要派谁去,派多少人,诸位请自便,衍不插手。”
有他这句承诺,便是儒门不会阻拦他们的捉拿行动。
众人对视了一下,心里顿时有了章程。
若是能拿住殷无极,便是将圣人的软肋拿在手中,虽说对方看上去并不在乎,不一定会付出代价救他,但是能在转交仙门前问出些圣人的秘术,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
至于圣人同样也要去,看他之前那股冷酷无情的模样,怕是害怕人落在他们手上,要去灭口的吧。
谢衍起身,拂去衣衫尘埃,衣袂的血色已经干涸。
而他甚至唇畔还有一丝淡淡的微笑,对着道祖、佛宗浅浅点头,道:“要紧的事情已经谈完了,烦请道祖与佛宗继续主持仙门大会,衍去捉师门叛徒,先行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奥斯卡影帝,yyds。
我自己伤的人,我自己关,自己放,放完了,我自己捉。
殷无极:还好我命硬。
接下来的剧情是“别崖逃亡魔洲,师尊千里追杀”。
就算放了人师尊说话还是不好听,这么搞,谁能知道你心里有多疼徒弟啊,他只觉得你是不想看见他,放他是为了让他自生自灭不要碍眼呢。
帝尊也没说一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师尊实在是对他的自以为是和隐瞒恼怒至极,但是就算再气再恨也得让他活着,师尊为叛逆徒弟操碎了心。感谢在2021012200:43:332021012322:1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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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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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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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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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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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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