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陆机与陆辰明依然温柔尔雅,却独独对帝尊撂脸子,倒显得不似圣人温雅宽和的模样,让收集情报归来的陆机惊叹不已,仗着自己猜中了真相,愉快地围观。
军师自从对他的身份心领神会后,更是神气活现,拉着他谈天说地,一时半会倒也快活,但是久了便顶不住帝尊杀必死的眼神,只得和事老似的把两人拉到私塾内厅坐了,美其名曰:交流情报。
殷无极给谢景行倒了茶,水汽氤氲,碧色茶汤沸腾的刚好,香气宜人。自从红尘卷限制不了他,帝尊便过回了自己养尊处优的生活,变着花费心讨好师尊。ωωω.χΙυΜЬ.Cǒm
谢景行不喝,侧眼不看他,冷这一张俊秀的脸,要他弃了这份心思。
殷无极拢了他一缕发丝,放在手心揉搓,道:“谢先生,真不理我?”
陆机见他不但不恼,反倒撩闲的样子,道:“陛下您又惹到谢先生了?”
殷无极一笑,道:“和我冷战呢。”却是优雅动听,像是在提及自己没哄好的情人,温柔到骨子里。
谢景行面色带着寒霜,并未对此发表什么反驳,却是一副拿他当透明人的模样。
陆机看着自家陛下支颐着,却又忍不住往身侧看,手上还闲不住地玩着他头发的模样,心道:陛下平日里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魔宫之下任谁也揣摩不来他的喜好,成日战战兢兢,生怕触了他的霉头。谁料到在圣人面前,他连心情都藏不住,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陆机轻咳一声,把凭借记忆誊抄下的王都地图摆在桌上,正色道:“我方才出去,倒是见到几个熟面孔,似乎是理、心二宗的,道门、佛门的修士倒是没见几个,散修却是不少,作寻常百姓之状,怕是都未曾恢复记忆。”他轻摇折扇,微微笑道:“如我们这般修为之人,也颇费工夫才能冲破限制,如今可破此局的人怕是只有我们。”
谢景行点头,道:“红尘卷本不应当用在元婴以下的修士身上,如若必要,定然要调整其中规则。”
陆机浅酌一口清茶,道:“我亦听闻,此乃儒门修士应红尘劫前的试炼,入内的标准,最低也要化神修为。”却是支起下颌浅笑,道:“宋宗主却是直接发动,都未曾例行公事询问是否退出,当真不会引起其他宗主的不满吗?”
“引起又如何?”谢景行淡淡地笑了,意味深长地道:“世家已退出仙门大比,佛道两家联系紧密,消息共通,恐怕早有知会。这个试炼,应当只针对儒道与散修,以风师兄与沈师兄的性子,确实会翻脸,但又如何?弟子都在红尘卷中,即使知道试炼难度远高于修为,难道还直接掀桌开打?”
陆机一哽,听着谢景行面不改色地称呼师兄,心里感叹:圣人真是能屈能伸。
却不知他早就为此自闭过,现在已经能放下身段,怎么叫都不脸红了。
殷无极嗤笑一声,道:“风飘凌谨慎,还有可能沉得住气,沈游之那暴脾气,当真能忍?”
谢景行顿了一下,涉及此时,他分得清轻重,自然没有和他继续顶,道:“游之轻狂,但不轻率,若没有把握,定然不会轻易开战。”
儒门这口气,注定是要忍下去的。如今还未到真正能叫板的程度,小不忍则乱大谋。
而且,外界未必清楚内里的真实情况。
他的残魂仍在,连持有红尘残卷的宋澜除却设定规则、时间与地点外,恐怕也无法操纵内里世界,只能从展开的画卷之上,看到整个世界的大致动态罢了。
殷无极见他最终还是理了,只是一笑。
陆机却是恍然,道:“你是说,佛门、道门修士,与我们压根不在一起?”
谢景行道:“城中道观、佛寺皆空,道门、佛门弟子,至少不在王都。”然后他闲敲棋子,沉吟道:“时间不会变,变的应当是地域,乌国封闭,临近唯有一国虎视眈眈,他们恐怕在灭乌的商国。”
陆机抚掌,道:“在商国,才是应有的难度?”
谢景行轻哼一声,道:“比起一个以举国升仙骗局养蛊的国家,商的难度,不过是教统之争而已。”
他低垂眉目,看向陆机摆在桌上的王都地图,随手摸出殷无极曾赠予的棋子,往地图上摆。
“若要破解红尘卷之试炼,首先要计算出时间。”谢景行道:“我们初入时为初秋,应当是中古2370年前后,不过五日,便入凛冬,便发生了三百儒生跪宫门之时。三日后,斩首于午门,却已过春深。而中间真正的时间,应当相隔两月。”
“一月为一日?”陆机沉吟。“以先生之见,我们已渡过十日,那么,至乌国灭亡,还有二十日?”
“诚然。”谢景行在宫门处落下一枚黑色棋子,道:“你们可还记得,乌国之事,正史野史作何记载?”
陆机史家出身,正要开口。
却听殷无极淡淡道:“帝令即出,儒生皆斩首于市,哭声震天,怨气盘桓,经久不散,尔后,怪事凭出。有人面妖鸟,食腐肉,日落而出。鬼女画皮,喜食人肉,被引诱者皮肉皆净,只余骨架。每逢日落,百鬼出没,怨气满城,宫门深闭,时有法事,帝得仙丹,性情大变,奉道者为国师。自此三宫俱冷,六院皆寒,阴气冲天,时有宫人枉死。生人作宫中怨以祭之,曰:大祸起兮,妖人至矣。”
谢景行接上:“天色既白,又有道者传仙术,百姓悦,不以百鬼为怪,渐与之同。”然后将黑子放在城外枯枝林,那里为乱葬岗。
他道:“人面妖鸟的巢穴,在这里。”
而殷无极则是拢了一枚白字,放置于乐坊,倏尔笑道:“鬼女画皮,在这里。”
二人之前未曾行动,便是在等,等待足以与史书记载对得上的时间点。
“即使知道又有何办法,在下听闻,红尘卷中的事件不可改变,即使付诸行动,也会被规则修改回原来的方向,又何必白费力气,耐心等待最终结局并且存活不就好了?”陆机说罢,竟然一顿,于是思忖半晌,方才笑了:“……所以,你们在找我?”
殷无极轻哼一声,道:“才意识到?”
谢景行温文尔雅地一笑,道:“真实历史固然无法改变,但是这红尘卷的世界,却并非绝对不可改写。如果执笔者,是史家出身的陆先生的话。”
陆机却是揉了揉眉心,唉声叹气道:“我就知道,陛下不会这么有义气,心心念念着救我于水火中。”然后施施然一拂袖,取出笔墨与简牍,道:“史家确实可以篡改事实,但也是有极限的,若是一人注定死亡,我可将其车裂之刑,改为吊亡,不过提笔之事。若要将生,改为死,也不过是我亲手去杀。可若是要将死,改为生,却是触及禁忌,必须要付出相当代价,凡人还好,若对方是修士,身负因果越重,难度便越高,化神之上,便根本不在我的笔批范围之内。”
“红尘卷中除却入内试炼的修士,是没有生灵的。”谢景行道:“需要修改的,也并非生死大事。”
“那该如何?”陆机来了兴趣。
“需要修改的,是一项规则。”谢景行的手指在地图上滑过,垂眸,轻声笑道:“我们所斩因果皆断,所杀怨鬼皆入轮回。只改这一项,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样,他夜间游荡的残魂所做之事便不再是费心费力地延迟危机,而是根除祸患。
“断其循环,才可破局。”殷无极道。
三人皆是修界顶尖的人物,即使难度提升至化神期,也不会真的难倒他们。若进来的全是元婴以下的小崽子,怕是连记忆这一关都过不去,只得浑噩等待乌国灭亡的那一日,届时怨气冲天,是否能活下来,可真的是要听天由命了。
陆机道:“若是修改圣人的规则,我倒是不太有自信”
谢景行淡淡道:“这并非圣人的规则,而是后加的。”
陆机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谢景行道:“宋宗主的研究,比我想象中的要深一点。”
所以,这条规则的改动,对方定然也会察觉。
陆机提笔动作一顿,笑意不变道:“若是他察觉,那我可就暴露了啊。”
谢景行侧了侧头,道:“不妨事,这条规则会是我改的,毕竟红尘卷是家师的法宝,掌握一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这看上去是在替陆机隐瞒,实际却在对他强调自己的身份,要他不要怀疑。
可超出他预料的事情早已发生,陆机早就清楚他的身份。
陆机轻笑着,道:“那谢先生如此了解,为何自己不修改?”
谢景行却顿了一下,心想:他与红尘卷的契约都已经消失在天劫中,目前身为红尘卷主人的是他的残魂,制定规则的权力却不在手上,着实尴尬。
于是道:“景行修为低微,灵力不足。”用于敷衍陆机。
却在此时,有人上门拜访,叩响了私塾的门扉。
陆辰明还未恢复记忆,却又被陆机出手抹去当日冲突那一段,被他带到私塾,所以在他眼里,谢景行是收留家里塌掉的他与陆机的恩人,又觉得十分亲切,所以心态很平和。少年人懒散,窝在院子里看闲书,听着鸟鸣差点睡着,却听人敲门,才舒展了身体去开门。
此时正值春暮,来人踏着春风,步履轻快,神色却带着些忧悒。
“在下风凉夜,冒昧上门,着实叨扰,请问,谢先生是否住在此处?”
陆辰明见他着一身白色锦衣,书生模样,白马挂书,举止沉静,知道他身份高,便笑了笑道:“稍等。”
然后脚步轻快地去叩响三人所在的房门,唤道:“谢先生,有客来访,有个名为风凉夜的公子。”
先开门的是陆机,提着他的后领似笑非笑,道:“小家伙,读书了吗?”
陆辰明想起他看了一半的闲书,道:“读了。”
然后陆机一合折扇,拎了他的耳根,道:“眼珠子乱飘,看样子是又睡了半日,再这般偷懒,我要告状的。”却是理直气壮的很,浑然不管若当真朝白相卿告状,对方会不会抄起太古遗音把他打出儒门。
陆辰明之前与陆机生活,陆机爱才,见小家伙过目成诵,又聪明绝顶,他之前绝望之余,也曾教他几招防身,却见他学的极快,好像天生就该同他一起修史家。
军师顿时起了想从白相卿那里抢徒弟的心思。
谢景行见了,却是无可奈何。陆辰明记忆未曾恢复,与陆机更亲近些,他也不方便将两人分开,只是不动声色地支开他俩罢了。但这也不可过分,若是陆机发觉他态度奇异,生了疑,倒是害了陆辰明。
听闻风凉夜到访,他先是担心地看了一眼二人,还是去见客了。
风凉夜是来寻找一个答案的。
上次见面,他对谢景行印象深刻,后来辗转反侧,觉得他定是在什么时候识得谢景行,于是上门拜访。
谢景行见他,并不意外,只是淡淡笑道:“请进来说吧。”
风凉夜此间身份出自钟鸣鼎食之家,自然生活优渥。
可是他本来见私塾外表陈旧,以为其中也差不多,却见到庭院优美雅致,景色错落,有繁花嫣然怒放,绿竹修筠,格外不凡,屋檐下悬着古朴的辟邪铃铛,宅院镇兽,金刚怒目,一入中堂,更知别有洞天,俨然是一群大隐隐于世之人。
谢景行是十分满意风凉夜的。
白相卿的大徒弟,在他这里是非常靠谱的帮手,也是个有才能的好孩子,若得他相助,他也能少操点心,腾出手去处理更重要的事情。
“你今日登门所为何事?”谢景行道。
殷无极不太待见时常跟在谢景行身后的风凉夜,于是很明显地冷哼一声。
而风凉夜沉默了一下,道:“先生可否觉得,这几日,城中有怪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两人冷战了一小会,但是还是很有默契的,至少在没交流的时候想到一起去了。
那就是抓军师做壮丁.jpg
陆机:我就知道。
无知的军师觉得自己有点想和白相卿抢徒弟玩,这孩子聪明,实诚,就是有点懒,给他教一定很好。
失忆的辰明少年觉得平遥哥哥像自家族人。毕竟有血脉的联系在,难免亲近一点。
知晓全部的谢景行:……分开也不是,不分开也不是,我太难了。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关系越来越好。
还记得灭族大仇吗,看戏的眼神.jpg
7号凌晨的飞机回北京,8号上班,于是早早写完今天份,开心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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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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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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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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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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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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