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的名字成为了一个禁忌,无人敢提起。不过他还当盛年,有先前反抗之人的前车之鉴,也不会有人不怕死去违抗他,皆是颤巍巍地俯首,九叩称臣。他锦衣华披,却是不曾回望过,行走在光辉璀璨的荣耀之中,而丛生的危险,却始终如影随形。
谢景行看到他极高地位下涌动的不安,于是在他称帝不久后,闭门写了一本帝王策,却再也没有机会交予他。
因为帝尊再也不会听了。
他逮着自己的小徒弟,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像是偷了一段时间一般,深入浅出的教。
虽然出身儒家,但是谢景行并不迂腐,指望用“仁”、“礼”教化魔宗的魔修,纯粹有病。他教给殷无极的非常实用,全是些帝王手段,不乏阴谋阳谋,与他面对世人时的慈悲宽和截然相反。若是他人有幸拜读,也不会联想到这是出自光风霁月的圣人之手。
“若是有臣子贪墨,你当如何?”
“杀之,教人不敢效仿。”殷无极干脆利落地道。
“若臣下不服?”
“归为其党,连坐。”
“……”
谢景行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殷无极杀伐果决,是那种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高压治下,定然使人生畏。
他当然也会用阳谋,会御下,否则也不会成为一代雄主,将整个魔洲治理的井井有条。但是他始终还是缺了一点,关键的一点。
“水至清则无鱼,大则杀之,小则宽之,杀鸡儆猴,若是斩草除根,只会使人心存畏惧,不敢为你办事。”
“……”殷无极正襟危坐,似在思索。
“还有,你要学一点,怎样杀人也杀出好名声。”
谢景行浅浅一笑,神情十分的真诚,并不作伪,却是说出石破惊天之语。
而殷无极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仿佛他早就知晓谢景行是这样的人,只是沉思。
“你若想杀之,先恕之,容之,忍之,使其疯狂,使其傲慢。”谢景行道:“你性子太烈,容不得人在你面前放肆,明明是该杀之人,你却有时过于情绪化,惹的自己满手是腥,这样不行。”
“独断暴戾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殷别崖。”
端坐书桌前的少年挺直了脊背,沉默了一下,倏尔笑道:“谢先生是何时发觉的?”
谢景行站起身,执着书卷踱步,语气无喜无怒:“你以为,你眼里的欲望,藏的很好?”
殷无极喉头一滚,然后笑了:“那你还如此认真的教我?”
面对一个暴戾恣睢的逆徒,他仍然有这般耐心与温柔。
谢景行却是俯下身,把他散乱的发撩到耳后,然后捏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扬起脸庞。那温雅如玉的先生轻哼一声,倒是说不上喜怒,道:“还有,若当真是三千年前的你,并不会杀之。”
殷无极却是抬眸,看着微微倾身的谢景行,他青衣束发,面色清雅,唯有漆黑如深潭静水的眼眸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好一个风姿卓绝的先生!而他眼里,却映出了极端而嗜血的欲情,恨不得把他这样剥去外袍,按在书桌上操个通透。
这深埋在他的骨髓里,只要恢复意识,这一点却是再难掩藏的。
于是他闭眸,笑了,道:“我已经忘记我三千年前,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
然后舒展了肩胛,端正的坐姿浑然一改,变得有些恣意不羁起来。他拿起帝王策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书页哗啦啦作响,却见这书简直就是他千年经历的写照,显然并非是什么上古著作,而是某人专门为他而写的。
然后他一顿,原本孤戾桀骜的眉眼竟然流转着多情,明明是新柳一样的少年人,他却风姿天成,雍容华美,不似现在的年龄。琇書網
谢景行明知他修为摆在那里,记忆不会被困太久,却还是心情郁结。
殷无极又问:“你亦然知道,你即使待我如学生,我却不会视你如亲如友如父。”他说到这里亦是一顿,然后恶意地挑起唇角,低沉了声线,暧昧道:“……而是想杀你,更想操.你,你难道就不会有一点点后悔?也不会想,那一日,你若是不曾把我捡回去该多好?若你不曾收我为徒,岂不平白少了许多麻烦?”说到这里,他的脸色骤然一郁,那漂亮的皮相之下,似有狰狞的魔蛰伏着,磨牙吮血。
谢景行出奇的没有为他的出言不逊而愠怒,而是抄起戒尺,作势往他伸展的腿上拍,淡淡地道:“坐没坐相,端正!”
殷无极平日倒是端出一副帝尊端华沉静的姿态,可现在身体年轻了三千岁,心性也颇为桀骜不驯,飞扬跳脱。而那时圣人谢衍已经收他为徒,他被养得好,难免露出些许本性,谢衍无法,都是用戒尺抽,才磨去他一身尘世中摸爬滚打时的劣习。
于是他本能的一躲,却见谢景行并未抽下来,而是轻轻地在他膝盖上一拍。
他似笑非笑:“你怎么想,与我无关,怎么?我还管不得你了?”
殷无极因为这比起惩戒更像安抚的一戒尺,停驻了。他的神色暗的出奇。
“管了你快三千年了,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谢景行淡淡地道:“你若想欺师灭祖,我拦得住吗?疏远你,揍醒你,甚至数次差点杀了你,我哪点没做过?你心思熄了没?”
“……”殷无极不答,只是神色忽明忽暗,而那透着血色的眼眸死死地攫住他,其中燃烧着沸腾的火。
谢衍是他毕生的执念,就是把他的扒皮拆骨,碾碎筋骨血肉,乃至俱灭神魂,他只要还剩下一粒渣滓,都是要飞回他的身边的。这种堪称可怕的执念,让他活过生不如死的五百年,要他在地狱里滚过无数次,才寻到他,走到今日。
谢景行叹了口气,他这逆徒真的是不好管教,像极了他年轻时候,一身反骨。
可他又是舍不得把他的反骨打断,磨掉他的意志,消灭他的桀骜。偏要他活蹦乱跳的给自己惹麻烦,也算是自作自受。
于是他想要把书桌上的书放回去,道:“既然你想起来了,我是教不了你了。”却被殷无极按住了手背。
少年人垂下眼眸,却是软下口吻,轻声道:“谢先生,我不是有意骗你。”
“……”
“只是,想再过一次这样的日子罢了。”
他见谢景行动摇,于是摩挲着他白皙的手背,带着几分柔软缠绵,然后轻轻抽出那本册子,轻声道:“你为我写的书,我会仔细研读,不会教你失望。”再接再厉。
谢景行叹了口气,揉着眉心,心想,这叛逆徒弟当真是懂他最吃哪一套,句句都往他心坎子里戳,真是要了命了。
但他还是要面子,刻意冷下声音,反驳道:“此书并非是我所作。”
殷无极柔声道:“好,不是。”
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子总归是全了。谢景行也不欲再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转身出门打算冷静一下。而他的好徒弟自然紧跟其后,美其名曰保护他。谢景行停一步,斥他,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保持着温良恭俭让的态度,要他有气没处撒。
白衣的青年原本就喜怒不形于色,旁人见到圣人风姿,只会赞一句好,称他温雅如玉,君子端方,哪会窥见他这副发脾气的模样。即使是后来入门的儒门三相,看他们的师尊,都是敬仰的,因为师尊永远冷静而清醒,仿佛无情无欲的仙神,泰山将崩也不动声色。
“殷别崖,你若是闲得慌,有精力没处撒,便去练剑,我瞧瞧你的进境。”谢景行指了指空地,道。
“谢先生之命,莫敢不从。”
谢景行折腾了徒弟,才算顺了口气,便把手一拢,窝在太师椅里想眯起眼打个盹,可却被少年的剑意吸引,一时间忘了时辰。
少年的身法轻灵,又带着些后来殷无极霸气恣睢的剑意,他恢复记忆,不过伸手一抽,便凭空抓住无涯剑,只一平挥,便有着百川东到海的豪气万丈,那凌厉的剑锋,如山峦,如川流,激荡起萧萧落木,飞流三千尺直下天际。而他剑锋一转,又有千百年的悲歌长啸,狂傲至极。
他支颐,看向少年旋转腾挪间,那一段优美矫健的腰,紧绷着,仿佛弓弦,而他强劲柔韧的身体,犹如刀削斧刻,是力与美的结合体。
此时已然薄暮,而少年的影子被光影拉长。
谢景行忽然起身,进入屋里,丢下一句你继续练。
殷无极耸肩,不知他怎么忽然又生气了,但他在幻境里自带的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毕竟身体已经是大魔,哪会留下什么痕迹。
反倒是这几日呆着,骨头都有些不松快,于是更是在院中沉思,领悟剑法。
不多时,谢景行抱琴而出,他的指尖抚在琴弦上,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练剑的少年帝尊,道:“别崖,剑舞,秦王破阵乐。”
“怎么?”
“技痒。”谢景行淡淡地扬了一下头,道:“怎么,不行?”
殷无极见他长衣逶地,于竹下抱琴而出,他眸似深潭,神色清如初雪,一身嶙峋风骨的模样,简直如画中走出的君子。
于是他剑锋斜挑,仿佛纵容般,温柔地道:“好。”
殷无极看着谢景行再度坐下,调试琴弦,那一垂首的模样简直如皎皎明月。
于是他欣然舞剑相和。
一时间,月渡千山,竹影婆娑,琴声低徊,剑意纵横。
于是历经世事颠簸的帝尊真心实意的想:这红尘卷当真不凡,它所制造的一切,是他永远无法剔除的软肋。
这样的世界,是他最平凡也是最深的渴望。
他又怎样才能拒绝呢。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忙着完结隔壁刺客去了结果还剩一张,呜呜呜
现在高铁上匆匆写了一张,大家看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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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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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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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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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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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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