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之下,陡然严肃。
吕寒食手边执有的石头,秦安再熟悉不过----钡灵石。
吕寒食道,“王爷,请您好好考虑我的提议,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
楼兰月为难道,“寒食姑娘有所不知,铁矿以前都是尤多利王掌管。尤多利王越规去奉元城采办钡灵石的事情,小王略知一二。可是尤多利王囤积的钡灵石全送给了灭九盟盟主阮荒,奉元城矿洞也已被毁。以本王一人之力,实在再难取得此石。”
吕寒食直言,道,“世子现今阴缺阳溢,口乃万气汇交之所在,所以呈现出阴寒,发紫。周身发热是因为阳气过盛,阳火烧身。如今最重要的是调解阴阳平衡,而钡灵石本性属阴,可克制世子体内的阳盛,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调解之材。”
吕寒食看起来很抱歉,起身行礼,道,“恕我才疏学浅,帮不上王爷的忙了。”
楼兰月看起来有些疲惫,老皱的脸皮耷拉下来,纹路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他强打起精神,赶忙把吕寒食扶了起来,感谢道,“寒食姑娘诊出了小儿的症状,已经帮了小王很大的忙了。”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心疼和绝望在他那张苍老的脸上呼之欲出,唯一找到的解决之法,竟然还是死路一条。
秦安显得很无知,插嘴道,“让阮荒把钡灵石送你,不就好了?”
楼兰月笑的很凄惨,耐心解释道,“阮荒盟主...他...定是不愿的。”
吕寒食瞥了秦安一眼,像是在嘲笑她天真,道,“阮荒盟主向来冷血无情,盟内兄弟他都甚少关心,他费尽心血从尤多利王那边取得了钡灵石,你指望他为了楼兰浩拱手相让?”
“寒食姑娘说的是,阮荒无心钱财,低意权柄,薄情寡心。几乎没有软肋。”楼兰月忧色又上了三分,苦恼道,“想从他手上获得钡灵石,比登天还难。”
他们三言两语,勾勒出了一个秦安完全陌生的小脏球。秦安坚持道,“您告诉他,要钡灵石是为了救儿子,没准他会被父子亲情所感,分一部分钡灵石给您呢?”
若不是曹文煜在,吕寒食不好直接上手,否则她会直接把秦安的天灵盖给拧开,看看灌的是什么天真无邪汤。她有些不耐烦道,“世子确是王爷的宝贝,可阮荒怎会在意世子的生死!”
“说不定...”
吕寒食打断秦安,肯定道,“一定!他一定不会给的。”
不是秦安执拗,而是他们口中的阮荒和自己所看见的小脏球相差太大,秦安不依不饶道,“至少一试嘛!”
楼兰月明知结果注定,到底是唯一的希望,便试了。
朝落夕起,几个日夜后终于有了消息。
不给!
阮荒不仅没给钡灵石,甚至杀了求钡灵石的信使。
信使一共递去了两封信,一封楼兰月所写,一封秦安亲自拟写。曹文煜暗中派去的暗使说回禀说,阮荒瞧了两封信,面上没什么表情,随手便火焚了。淡漠的瞧了信使一眼,只留了两个字,“杀了。”
吕寒食笑秦安道,“真不知你相信阮荒什么,他无情无血,怎会搭救世子。”
秦安百思不得其解,果真时光容易把人抛,毁了心性,变了节操?他怎么...不给呢?
秦安只是郁闷而已,楼兰月却是绝望了。
举西域之力,攻打灭九盟抢钡灵石是不现实的。其一,理不正。其二,力不全。其三,国将不国。
楼兰浩越来越虚弱,一日日面黄肌瘦下去,做父亲的怎么能不心疼。
楼兰王府这几日进出最频繁的便是各路医师,他来者不拒,全部一试,奈何都束手无策。
吕寒食日日前去诊脉,向楼兰月发出最后的病危通知,道,“如若再没有解决之法,世子怕是撑不过三日了。”
“毫无办法了?”
一国之王,楼兰月几乎跪死恳求吕寒食,他绝望道,“姑娘,姑娘,求你再想想办法,救救吾儿!”
吕寒食着实被惊着了,脚跟连着脚尖,贴着地面挪步子,惊诧道,“王爷别,若有办法,我定当竭尽全力的。我这几日翻遍医书,此病确是史无前例,无规可循。”
“小王自是知道为难姑娘了,但...可是....”楼兰月语无伦次,最后恳求道,“只求姑娘不到最后时刻,别放弃吾儿呀!”
自古医者父母心,吕寒食诚诚恳恳道,“王爷放心,虽夫君预备回国,但是嘱咐我留下,直至...世子...直至王爷不再需要我。”琇書網
楼兰月惊诧道,“什么?沈卓贤弟预备回国了?”
“夫君离开燕国太久,燕国朝臣已为此事争吵多时,夫君想留,却被那些老臣们催回朝催的太紧。再不回去,倚老卖老的臣子便该以死相逼了。夫君实在是有心无力。”吕寒食再次强调道,“但是我会留下!夫君也承诺,只要用得上的药材,燕国必定倾囊相助。”
都是为君者,楼兰月自己也没少尝过,因时局被迫无奈而做选择的苦楚。尽管身在西域,多陪自己濒死的儿子一会儿便会被老臣劝谏,“吾王不仅是世子之父,亦乃西域子民之父,还望吾王切勿弃万千子民于不顾。”
楼兰月怎会不理解曹文煜呢,只是曹文煜走了,就好似走了一份保障,他万万的忧心呀!
他强撑着头皮,道,“确实不能再担误沈卓贤弟了。”
吕寒食道,“今日酉时一刻,夫君和二位姐姐会像王爷辞行。”
楼兰月道,“好。”
酉时未到,姬芷梦在秦安房内等秦安同行。
纪梵希不在,吕寒食不是在楼兰王府就是在书房翻阅医书,能陪秦安说说闲话的只有姬芷梦。
不约而同,姬芷梦、吕寒食都不再提起秦安消失不见的那十四日。
秦安随着曹文煜回家之时,姬芷梦只道,“姐姐累了,回来就好。”
桑兰华典之境似乎对谁都没有影响,除了秦安自己。
——如梦如幻却惊鸿烙印。
闲暇之时,秦安不止一次怀疑,是那桑兰华典之境为前世,还是如今岁月为前世。她忍不住去怀疑那份真实感的由来,忍不住去想岁月的神奇。她最搞不懂的却是,公孙湘梦中的桑吉日松又是谁?
她在梦中,看见了梦中人的梦。
如若梦中亦有梦,那现在所认为的现实未尝不是梦一场。
她有些分不清岁月,有些看不清人间,时常思考着思考着就走了神。
这次,她也依旧如此。
姬芷梦拍了拍秦安肩膀,提醒道,“姐姐,发髻盘好了,走吧!”
秦安看着镜子发呆许久了。
她恍如初梦大醒,尴尬的应道,“哦,好。”
门口,曹文煜恭候多时。他立在庭院之内,秦安说不清是什么在喧嚣,好似他也被隔了一层天地之障,朦朦胧胧。夕阳拉长他的身影,他踩着自己的影子而来。
背着光,他伸出一只手,道,“来!”
无论在任何人面前,他都丝毫不掩饰他对秦安的偏爱。姬芷梦自觉的退到一边,嘴角勾起一抹笑,那份笑意却未上眉梢,理智总是说服不了本能的,于是她默不作声。
秦安有些木讷,伸手接了曹文煜遥遥递来的那只手。温热的手温,细腻的触感,每当此时,秦安才会安心一些,选择相信当下的真实。
手与手的紧握,人与人的相随。
马车的车轮嗞呀嗞呀的滚过尘土飞扬的马路,秦安看见卡萨尔的街道渐渐多了不少燕国人的身影。
秦安的眉间充满疑惑,却只是放下帷裳,正身于车内,默不作声。
秦安当然知道曹文煜不是来陪自己玩的,他在下一盘比谁都大的棋。秦安无数次以为自己懂他了,无数次被告知,他是一个谜。
秦安自认为看不懂他的棋局是正常的,等她看懂、等天下人懂,九州局势应是华佗再世也难妙手回春了。
不知是何时,秦安也变得学会闭嘴,曹文煜看在眼底,嗓音很低,道,“安儿,你有话问?”
秦安兀自摇头,道,“没什么话。”
到楼兰王府的路途并不遥远,曹文煜先行下了马车。秦安踩步梯而下,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虚握着,他掺她下车。如往日一样。
待秦安站稳,她转身掺姬芷梦下车。
姬芷梦的笑总能融在阳光里,朝阳无碍温和,夕阳无碍灿烂,她温柔道,“多谢姐姐。”
时隔六七日再来楼兰王府,已是完全不一样的光景。前些日子安静,来往者大都是医师。今日嘈杂,各人往来奔走,身形忙乱。老管家在前院点着单子,家常到果蔬肉食,细致到棺材纸币,被一件件搬进楼兰王府。
楼兰月再不愿意接受现实,丧事也要筹办起来了。
步子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曹文煜亦停下,偏头问秦安,“怎么了?”
生离死别离秦安不远不近,她唯一一次感受到死亡很近是公孙湘去世。或许是太真实,让秦安有了死过一次的体验,她不害怕死亡,却懂了身已死,心未了的悲哀。
阮荒也该很懂才对,他却拒绝了一条生命在纷扰世间的苟延。
而楼兰王府,迫不得已,正在准备着一个小孩告别世界的葬礼,秦安微微感触,道,“感觉很玄妙,生本无趣,死亦不舍。人死心存,无非是不想天人两隔。”
死者无惧,生者最可怜。楼兰浩或许会恨天妒英才,但也就恨那么几日,死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他留下来的沧桑老父,不知要受岁月几经折磨,才能淡忘十之一的痛楚。
秦安猜的一点不差,楼兰浩还未咽气,楼兰月已是要先咽气的样子。相由心生,已死之心生出的销魂面相,直叫人不敢看。
楼兰浩和曹文煜还在寒暄。
或许是出于悲悯,秦安拨开人群,去瞧了楼兰浩,她侧身坐于他的床沿,执起他发烫的手。
出自于本能的一颤,好高的体温。
自秦安体内的功法之阳被抽走以后,秦安周身冰寒。一只冰骨雪肌的手,触上炎热炙烤的手,不觉得温暖,只觉得刺痛!
冰与火的碰撞,受到刺激不只有秦安,还有卧床近二十日的楼兰浩。
他指尖迅速微勾,随即又恢复常态,好似是秦安的错觉。
楼兰月无论在于谁说话,视线余光总是在楼兰浩身上的,他的惊呼声,证实了秦安刚刚瞧见的场景。
秦安一下子就懂了,她用前所未有的眼光紧盯曹文煜,她难以置信,只觉得不可原谅。
曹文煜淡淡的回视着秦安,静默无声。
楼兰月咋咋呼呼的往自己儿子床边扑过去。对一旁秦安与曹文煜电光火石的对峙,浑然不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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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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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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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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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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