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叫着向公孙湘扑过去,声音比刚刚的马匹嘶鸣还要撕心裂肺,“师父小心!”
公孙湘终究落在了边陲妇的臂弯里。
她半瘫在地上,冷眼瞧冲出来的阮荒。
他眼中有疲惫之色,全身虽看不出有什么伤口,那苍白的脸色却不比公孙湘好到哪去。
他速度已经非常快了,但依旧迟了一步,没有接到公孙湘。
飞速的脚步,戛然顿住,他很是惶恐,不知是退好,还是进好。
边陲妇环住公孙湘,开口打破了这像是要到地老天荒的沉默,道,“少主,我们中的大半是这个少年找到的。”
老班到底老了,腿脚不比年轻时,一路召集济世山庄信徒没有那么快。老庄德高望重,不需要少主令也能号令群雄,故将少主令给阮荒,两人兵分两路,最快。ωωω.χΙυΜЬ.Cǒm
公孙湘还未还得及开口,又是几声石弹的穿膛之声,齐刷刷的向公孙湘而去。
公孙湘和边陲妇不约而同的给对方一掌,身体纷纷向两边弹开,雪地上划出两道划痕,两人都躲开了石弹。
紧急时刻,公孙湘和边陲妇都没有控制好手下的力道,边陲妇受伤,一道鲜血自嘴角而出。
公孙湘本就是受了伤的身体,边陲妇的这一掌,直接给她打趴下了。
她双手撑着地面,气弱的微微喘息,或许是接近死亡,又或许这就是她的前世今生,公孙湘耳边充斥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哀叫,似是远古祭奠对她的召唤,似是她远古族人对她的诅咒。她能看见身着兽皮的的她被绑在祭台上,被奇怪的人环绕,念咒,祭拜。
那些兽皮族人眼中的憎恨远远多于崇拜,公孙湘见着自己在祭台之上被咒骂,被恶毒的眼神扫射。那时的她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桑吉日松。
族人大典将要结束之时,他们纷纷割破自己的指尖,在那祭台之上,画上奇怪的图腾。待族人都画完图腾之后,那被鲜血布满的祭台之上,陡然出现了火焰,灼烧着祭台上身着兽皮的女子。公孙湘不觉得那女子是自己,可身上被烈火灼烧的痛感却是真实的。
更可怖的是,每个族人身上也燃起一团火,纷纷用空灵、凶狠的声音念道,“轮回于世,苦尽苍生,凋零花谢。千千世,万万代,冰霜独身。”
族人身上之火本是红色,渐渐发紫,火焰也有了形态,似地狱之下冤魂的溢出,呼号索魂。
公孙湘只觉得痛,异常痛。那种痛超越了烈火灼烧皮肤,直入心脏。
她顿时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只觉得自己慢慢的在与祭台上的桑吉日松合二为一,好似能体会她的心意,好似能感受她的绝望。
从来没有好奇心的公孙湘,今日很想知道那兽皮女子在想什么,魔怔似的任由不知形的力量牵引。
正当公孙湘觉得那种吸附力量太强大,抵抗不了那种吸引,自己要被交融之时,被一声惨绝的“师父”给拉回了自己几分神智。
公孙湘甩头要脱离那过分真实的一切,没想到竟然成功了,她又重新置身于济世山庄的这片雪地上。
阮荒正拉着自己的手在吧嗒吧嗒的哭。
敌人从来不会给感怀的机会,一颗石弹再次穿梭而来。
公孙湘连甩开阮荒手的力气都没有,却能帮他挡了再次射来的石弹。
公孙湘太快了,一向以快剑、快手著称的秦安都没有看清她的动作。
秦安不知道公孙湘是哪来的力气,不知道她是怎么以快于石弹的速度推开阮荒,自己来承受这一弹的。反正,公孙湘就是神乎其神的做到了。
石弹正中公孙湘的心脏,秦安不知为何,像是自己心口中弹,绞着痛。
秦安想用手摸一摸自己到底有没有中弹,意料之外的是,在这个梦中,她的手终于以半透明的形态出现在了空间里。秦安的心口好好的,衣服都没有破一下,那为何能感受到公孙湘的痛呢?
秦安来不及细想,梦中的情节太紧凑,她稍一慌神就要错过重点了。
阮荒被公孙湘推开好长一段距离,他包含着泪水,跌跌撞撞的往公孙湘的方向爬。
秦安真心觉得阮荒不该再动,石弹显然是冲着公孙湘去的,她既然已经帮他挡了弹,就是希望阮荒他好好活下去。可他奋不顾身的往公孙湘的方向去,明显就是在送死,这不是与公孙湘所愿截然相反嘛。
石弹的穿膛之声并未因射中公孙湘而停歇,一道道闷吼之声向公孙湘而去。她已经彻底躺下了,手持手铳的贼人再难打中她的胸膛,却能把她脚底打成塞子。血一次次从公孙湘身上迸发出,血泊一次次壮大。她脚上的靴子,孔接孔,血连雪。
阮荒挣扎在雪混血的地上,雪地上满是阮荒膝盖划出来的不规则血痕。泪水交融着鼻涕,用尽所有的力气要靠近公孙湘,要为她挡下这些石弹。
那种亲人死在眼前的痛,看来秦安还是无法理解,她只觉得他不理智,为何要送死,公孙湘已经死定了,他去挡下这些石弹,于事无补。
他也似是不解,为什么,为什么秦国那些人要这般干净杀绝。
他小小的身躯,义无反顾的扑向公孙湘,撕心裂肺道,“师父!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母亲。你该好好活下去呀!”
他的声音凄惨,不是秦安可以形容出来的,她旁观,却不寒而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安觉得,当公孙湘为他挡下弹的那一刻,好似他身上有什么东西随着公孙湘一起去了。
纵目茫茫,他用他颤抖的手,抱住公孙湘。才十一岁,单薄的背执拗的要为她撑起一处港湾。
石弹依旧在密集的射向公孙湘的方向。
阮荒已经做好被万弹穿背的准备,他沙哑的音调似岁月的沧桑,死死的抱住公孙湘,他小声道,“我都陪你。”
阮荒本该也要死于这弹雨之中,可这些石弹竟然凭空消失了,像是落入到了另一个空间。
当子弹再度出现之时,都指在发弹人的方向。手持手铳之人,惊呼一声之后,都死在了自己射出去的石弹上,连带着手铳也被毁了。
秦安出奇的看着不合常理的一切,这是...什么...?
石弹自己变换了方向?
公孙湘只剩最后一口气,她都留给了阮荒,她气息不稳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弟,命也好,打也好,骂也好,都是为师的。他们算什么东西,要取你性命。活下去。”
她气息越来越弱,望着与阮荒所在的相反的方向,微微含笑。
这是秦安第一次见到公孙湘笑,原来长着毫无二致的容颜,做着相同的表情,也能是天差地别的感受。秦安傻傻的看着她,那种震惊不仅来源于公孙湘对着一块无人之境傻笑,还来自于心的冲击。公孙湘明明在笑,眼中却有泪,可泪也不能说明她是悲伤的,因为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放松的,是欣慰的,是秦安还不懂的情感。
原来人真的可以通过一个表情阐述那么多,如此的复杂。
她张口想说什么,不是对阮荒而是对那块空地,可她太虚弱了,张口尝试多次,终究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原本扶在红衣之上的手,空落落的落地。
她真的...去了。
阮荒抱紧断了气的公孙湘,那种力度似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拥抱她用尽了他所有勇气,希望她好好活着是他唯一的愿望。她却死在了他怀里,仰天一声哀嚎,天地失了颜色,催下千行泪,他哽咽道,“你要我...怎么活下去?”
大雪呀,大雪。在下,还在下。
天太凉,这样的环境下,公孙湘的尸体该很快就僵了罢。
只要雪够大,血河也能被掩埋。
只是这成河血泊只流在了地表上嘛?
这一切对秦安来说,原本只是一场无关于自己的故事,看电影一样看着。
伤心也只是替别人伤心。
可当公孙湘咽气的那一刻,秦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情感触动,在这个梦中,她不再是旁观者,她好似能与公孙湘心意相通。她感受到了公孙湘的肤体之痛,感受到了她更刺骨的恨,感受到了她对她的小徒弟深厚的不舍之情,感受到了她对一男子终究还是插手了的感谢。
一行清泪,没有由头的从秦安的眼角而下,她手触上自己的脸颊,是湿润的,她有些发懵。这泪竟然一发便不可收拾起来。
公孙湘含笑所望的空无一人之处,依旧空无一人。
可秦安所立之处,却不再空荡。
阮荒和边陲妇虽沉浸在少主离世的痛苦之中,到底是习武之人,警觉非常,很难忽视腾空陡现的一个华服人影。两人视线顿时向秦安扫来,又不约而同的汇聚到公孙湘的尸体上,再瞥向秦安。
除了秦安身着华贵服饰,看起来年长一些之外,与倒地的公孙湘容颜一般无二。
惊诧的不只阮荒和边陲妇,还有秦安,秦安忍着没有根源的身体剧痛,抬起一只手,指着自己,错愕道,“你们能看见我?”
大地没有征兆的一阵颤动,时空之门在秦安背后一道道打开,她还没来得及听见边陲妇和阮荒的回答,便被巨大的力量拖拽出了这段梦境。她无法抵抗这力量,这不是凡人可以阻挡的。
秦安只觉得身体被无限向后拖拽,失重之感备至,周遭一道暗光一道明光,隔离于天地。秦安感觉牛顿爷爷都快哭了,尊重一下物理泰斗呀!这是什么破情况。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被狠狠的砸向地面,再睁眼之时,她的眼边亦有泪痕。她正在一个高台之上,被一个茂林修竹的俊俏男子环着。
这男子,是她在奉元城破烂街道,见到的手持阴剑、她误认为是燕国太子的那个男子。当记忆重叠,秦安忆起了很多忽略的细节,当时他手中的阴剑,正是公孙湘的剑。他这容颜,正是长大后的阮荒。
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另一个梦,秦安猛地推开阮荒,道,“你抱着为师干什么?”
惊鸿一场,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阮荒多年夙愿,就秦安这一句“为师”,就让他回到了十八年前,眼中尽是难以置信,惊喜、错愕!阮荒拉着秦安的手,攥紧再紧,怎么也不舍得松开。
一般无二的容颜,一模一样的调子,彷佛是是时间的交待。
阮荒握住的不再是一只手,彷佛是逝去的时光。
他无数次幻想,他何时能再见师父一面。无数次假设,如若当年他再聪明一些,没有给秦国手铳机关图,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虽知一切命中注定,但依旧保持了渺茫的希望。
他想再见她一面,只是再见一面而已。
从未料到,竟能成真。
这口“为师”是秦安出自于本能去叫,可她知道,她不是他师父,公孙湘才是,可她又觉得,她就是公孙湘。
秦安见阮荒,有些说不清倒不楚的情感。
秦安心很痛,脑子更痛,有些不属于自己的意识,要代替自己的意识去干些什么,秦安越挣扎越痛苦。
秦安扶额,脑子要炸了一般的痛苦,她甩开的阮荒的手。
呵斥道,“别碰我!”
阮荒乖巧的放开秦安,面露忧色,道,“师父,你还好嘛!”
秦安脑子其实很清楚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正在告诉她,她不仅是秦安,自己身上发生过更多。
当另外的意识加强,秦安不得不怀疑,哪一个才是现实,哪一个才是梦境。
这是意识与意识的争斗。
阮荒急得不得了,秦安捂着脑子,似是疼在他的身上。
空间里的平丘北冷眼看着,迟迟没有动作。老人探出头来,对平丘北道,“徒儿,差不多了,再不融血,就要庄周梦蝶,两边都回不去了。”
这场策划,史无前例,记忆的复苏会真实到什么程度,没有人敢打包票。最后是公孙湘梦见了秦安还是秦安梦见了公孙湘,还是两段记忆融二为一,谁也说不准。
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时间越长,记忆会越混乱。
平丘北不急,悠悠道,“以往她每一次死亡,都会回到祭祀那个兽皮原身上,公孙湘那一次,出现了意外,她被阮荒叫了回来。师傅,你说那到底是不是上天告诉我要帮她的指示?”
老人跨步,彻底进了平丘北的空间,缓缓道,“阮荒不是她的意外,你在乎她了才是意外。有没有指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帮她了。”
平丘北不语,望着扶额痛苦的秦安半晌。
才漠然的道,“我在乎她了?我当然在乎她,我是为她而生的,如若不是她,怎会有我?”
“你不是为她而生,你是因她而生。”
平丘北道,“有区别?”
“有!徒儿自己慢慢悟。”老人瞧着捂头痛苦的秦安干着急,道,“快融血!公孙湘的灵魂没有经过原身的洗涤进化,精神力很强大,比起之前几世,对秦安的影响大的多,再晚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平丘北淡淡道,“可是一旦把我俩的阳溢之血融到她红玛瑙里,就能克制她的阴溢。公孙湘很难再回来了。阮荒所愿,再实现的机会就渺茫了。”
“那你所愿呢?”
“我?”平丘北矗立在原地,秦安今日受了太多痛,现在依旧因为平丘北的迟疑而受痛,他不知道自己所愿,只知道,他受够了这无聊的轮回,受够了随她转胎而穿梭时空,看完她结局和过程早就注定的一生。
见她有了在乎的人,和在乎她的人,既惊喜又很嫉妒。
平丘北从不觉得她的各个转世不是同一个人,尽管身份各异,死因也是千差万别。直至因修炼纯阳功法,填补了阳缺,导致性格发生巨大变化的秦安出现,他才发觉,原来同一个灵胎也可以如此不一样。原来他再嘴犟,也再也不能忽略秦安。
他一手割破自己的手指,一手打开瓷瓶,汇聚他和老人的血,两股血犹如两群游鱼汇聚,缠缠绕绕,注入到秦安的红玛瑙手串里,平丘北道,“就当是完成约定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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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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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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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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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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