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不过是暂时的分离。
夜色寂寂,
秋月一如当时初见……
仿佛还是老枫山的雨,遮住了整个天幕,天地之间唯留下她一个人的挣扎往生,而霍云就若一轮明月,为她安静地撕开恐惧的黑暗,将她带入了可以窥见星辰的怀抱。
翠姜想,若是只有这短短的不足一年相遇相知的时光,是不是就够了?
或者残生只有回忆相伴,是不是,就够了……
想着想着就不能再想。
本来就所剩无几的时间现在变得更短,当苏锦衣来告诉翠姜一切,并告诉她一会儿就要秘密送她回翠府时,她与霍云在一起的时间,还能在一起的时间就从两天变成了一个时辰。
当一身白衣的霍云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他们的时间就连一个时辰都没有了。
被他拥入怀里,感受他的温度,翠姜在心里一遍一遍提醒自己,记住这样的怀抱,记住这个时刻吧,一会儿自己走的时候就不能回头,不能贪恋了。
“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再见的。”霍云想让翠姜安心,但是他知道这是徒劳的,他的翠姜太聪明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只要自己送走她,只要自己切断了和翠家的一切联系,就是摆明了要让翠家置身事外了。
这是后路,也是绝了翠家和云崖共命运的路。
翠姜笑了笑,伸出手挽住霍云的衣领,和他靠的更近一些,声音清清淡淡的恬静:“我知道,没关系啊……不用顾念我的,我知道我这一去,你就没有牵挂了,可以摆脱所有的束缚放手一搏。霍云啊……”翠姜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霍云的脸,“若你有了这样的心,天下还有何人能与你为敌?还有何人能与我的丈夫为敌?”
将翠姜紧紧抱在怀里,霍云努力让气息变得轻松。
“你别怕也别担心,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安心地做你自己的事情吧,这是二十年来你一直准备着,如今已准备好的事情。我知道它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我也知道就算是裘凤游发现了一切,就算是他身后有裘赫朝,你也半分不曾怕过,你担心的唯有你的亲人而已,唯有我而已。如今我走了,我安全了,你就什么都不怕了。”有一滴眼泪在翠姜絮絮的安慰声中自霍云的眼中滑落,没有第二滴。
“翠姜。”把头深深埋进翠姜的颈窝里,霍云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本来预备了好多的话,好多,可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他的翠姜不止聪明,还如此地了解自己的心,不止了解自己的心,还在这颗心上埋上一颗种子,继而生出根来,缠绕生长着,一生都会郁郁葱葱,枝叶繁茂,从无谓这一生的长短。
门外,月光变得幽暗,苏锦衣轻轻敲了敲窗棂。
翠姜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霍云也是,越敲就抱得越紧。
苏锦衣轻轻叹了口气:“我在北门外面等着,一会儿姜儿自己出来吧,这会儿雨要来了,早走些好。”
月色已不太分明,看得出这并不是一个晴朗的夜晚,若是雨落,一定是冷的吧。
许多年之后翠姜仍然记得这个晚上,那个晚上,她觉得她放开了霍云的手就像放掉了整个人生……
“我走了,这几日要记得吃药,晏医把六方做成了丸药,说是效果不如现熬煮的汤药好,但是还是要记得吃。”翠姜低着头,她不敢抬头。
“好。”霍云的声音很安静。
“多带两件衣服去大相国寺,天越发冷了。”翠姜的气息越来越短。
“好。”霍云道。
“嗯,那我走了。”翠姜转过身,停了一会儿,抱起自己的包袱,向外走去。
翠姜越走越远了,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在夜色之中,在风里,她就要转过去了,然后她会消失在拐角处。——霍云想。
霍云站着,觉得脚底生了火,烫得他站不住。
实实站不住。
“别走,别走翠姜!”就在翠姜就要转过拐角处的时候,霍云三步两步跑了过去,自身后抱住了她:“别走,翠姜,别走!不要离开我,不要走。我已经没有爹了,没有娘,没有了妹妹,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只有你了翠姜,我只有你了……你不要走,我们生死都在一处好不好?生死都在一处。”ωωω.χΙυΜЬ.Cǒm
“我不会离开的,我会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看着你,我向你保证。”紧紧抓着霍云横在自己肩上始终绷紧不松的臂膀,翠姜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我向你保证,若是你得以完成心愿,我就随你去你想去的天涯海角,然后我们一起住在云崖,守着爹娘,守着妹妹,若是……”翠姜笑着回手摸了摸霍云的脸,“若是没有,我们也很快就会见面的……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我们死生不离,都会在一处。”
有不成声不落泪的哭泣,霍云紧紧抓着门楣上的横木,就要把它抓碎了,没有办法像想象中一样冲过去抱住翠姜,没有办法告诉她自己有多想让她留下,告诉她就算再凶险的事情,也比不上这一刻的煎熬。
他不能去……他知道哪怕自己窦露出一丝的不舍,对于翠姜来说都是凶险的。
那就让她离开吧,趁着裘凤游还不能确定自己与翠家的牵连,就让她走吧……他能为她做的已然到此为止了。
现在的他只是站在房门口,不能说也不能动,甚至不能叹息,只能在意识里一遍一遍承诺着,一遍一遍要求着——此生不离。
以为自己经历了人世间最残酷的分离,在云崖高高的山巅,看着站在对面山峰上,自己的娘带着已有九个月的身孕纵身跳下云崖的时候,看着她的身体撞在突起的岩石上,血花四溅,看着娘腹中的妹妹从娘的身体里跌落出来,挂落碰撞在嶙峋的岩石上,变得支离破碎的时候,霍云以为自己已经疯了,已经死了。
哭不出来,叫不出来,仿佛压在一块巨石之下沉入海底,霍云以为自此之后他能够记住的唯有裘赫朝的嘴脸,万念皆是仇恨。
可是他遇到了翠姜,好多次,他都在狸木林的乱坟岗前久久站立,那是母亲跌落的地方,那是云崖郡一众妇孺孩童随着他们的里尔王妃一起跳下的地方……霍云都在想,或许这是母亲给与他的,是云崖郡所有的故人给与他灰暗人生的一寸天光,让他能够在万劫不复的跋涉中,抬起头便可见的星辰。
星辰——霍云想,他孤单地抬起了头,久久望着天空,那里已没有星辰。
他曾经的满天星辰已随着云崖郡而去,如今,最后的一颗也被自己藏进了厚厚的云朵。
自己还有何顾?
就让该来的一切,如期而至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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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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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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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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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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