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姜守了一夜,三五碗药细细喂了下去,但见霍云气息已稍匀,便伏在床榻上小憩。
只觉头上有人在轻轻抚摸……
“到床上来睡。”是霍云的声音。
翠姜迷蒙中心头一喜,忙抬头来借着烛火看他神色。
“来。”霍云微微笑着,竟是真的醒了。
翠姜摇了摇头,柔声道:“一时晏医就要送药进来,看到了不好。”
霍云握了她手,只不言语。
翠姜无法,脸上红云浅浅,犹豫着起身钻进了被子里。
有霍云身上依旧淡淡的赭石气息,还有药的苦涩……只是没有预想的温暖。
“抱着我。”霍云道。
伸手揽住他瘦到无物的腰,翠姜低着头,许久没有半分动作。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霍云笑道,“不用这么害羞吧?哪里没见过呢?”
翠姜夹了他一眼,仍旧低下头,不理他。
霍云有些费力,伸出手想捧起她的脸。
门外,轻而又轻的脚步声果然传来。
翠姜数着,这是今晚的最后一方药了,霍云的药一共六方,每半个时辰晏医便会熬好送进来,一刻都不差。晏医说这最后一方药是止疼的,喝下去,霍云便不会太难挨了。
翠姜问为什么不第一方便服这个,可以少受些折磨。
晏医眼中有复杂的情绪,半日只淡淡道:“大概疼痛才会提醒他,自己还活着吧。”
听到脚步声,翠姜忙着就要下床,却被霍云自棉被中拉住手,因为臂膀扯痛,口中嘶嘶有声。
“你干什么?胳膊有伤就别乱动。”翠姜顾不得已经进门来的晏医,起身去检查霍云的胳膊。
一经接触,翠姜的手抖了。
晏医从昨晚就一直在提醒她不要触摸霍云的肩膀,因为每碰一下他便会如刀剜一般疼痛。
现在翠姜明白晏医的警告是因为什么了,那是一种不能接受的触感,好像其中的骨尖随时会割破他的皮肉刺出来一般,尤其是霍云越发消瘦之后,那里似乎是竖起了三五利剑……
翠姜肯定,这里从前不是这样的。
曾经在自己咬着牙忍耐他时,这里是被自己攀附过的,那时,并没有如此可怕的起伏,如今这哪里是起伏,是已经不堪了,不堪的嶙峋伴随着不堪的疼痛!
“霍云。”
翠姜的眼泪落在霍云的胸前,只换来他寻常的笑容:“没事儿,只要你别再跑,我不动弹就不疼了。晏医的六方药霸道得很,只要喝下去,一时半刻就不疼了。再过三五夕,连骨头都好了。”
晏医自进门便看到了两个人,自然也听到了霍云的话,走过来把药盅递给翠姜:“他没有撒谎。”
翠姜看着晏医,眼中崩出感激和惊喜,忙伸手接过药来。
“除了一句……”晏医看着翠姜的喜悦,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紧随霍云。
霍云的眼中同样有晏医,还有难得的温暖,却又轻轻摇了摇头。
为着这难得的温度,晏医终是湿了眼眶:“除了……除了不会那么快好的,总要过了冬天,过了腊月,过了腊月会好一些。”转身离开,晏医随手带上了房门,犹自拎起草药篓走入薄雾深寒之中,却忘了已是深秋,草木早已凋落。
房中,翠姜有些狐疑,一勺一勺地将药喂到霍云口中,一边小心翼翼看他的神色。
喂到第三勺,霍云实在忍不住笑,推床坐起,将翠姜手中的药碗抢过去,一扬头将药全数倒进了口中。
“你,你能乱动吗?”翠姜拿着勺子,手足无措地看着霍云把药喝完又自己侧身把药碗放到一旁的高几上,全然忘了帮忙。
“若是这都不能动,那接下来还能做什么?”目色迷离,霍云忽然凑近翠姜,捏住她小小的下巴,就要吻上去。
“你别闹,刚还昏迷不醒,醒了就这样。”翠姜有点恼,又舍不得恼,向后躲了躲。
不想霍云竟不放手,整个人都追随了过来,声音低沉而嘶哑:“别躲。”
“霍云。”翠姜推开他,使劲摇头,“不行!你不能动。”
霍云呼了口气,稍用力掐了一下翠姜的脸:“那……你来。”
天色大亮的时候,翠姜笑着将煮好的红枣粥端了进来,看着没好气的霍云躺在床上盯着顶帐发呆,一副预谋没达成的“委屈”的表情。
“要是肩膀不疼了,起来吃点粥吧。”翠姜笑道。
霍云没说话。
“起来吧。”翠姜哄道,走过来,却在床沿三尺外停住。m.χIùmЬ.CǒM
霍云的脸色确实正在很快的恢复中,正如他自己说的晏医的药是他用惯的,十分有效。又或者是因为,他现在心情很好。
“你过来。”霍云坐了起来,稍稍扬脸。
翠姜笑着不动。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翠姜看着他正经了一些,倒也不像诓她过去:“有正事啊?”
霍云想了想:“算是。”
“什么叫算是?”翠姜嘟囔着,“好吧。”
翠姜凑近霍云身边,坐下来,认真听他说。
“不要很久了……”霍云握着翠姜的手,闲闲地编排着她的手指玩。
“什么?什么不要很久了?”翠姜感觉他的手暖了。
“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也许就要有结果了。”霍云道。
“真的?”翠姜又惊又喜。
“嗯。”霍云不想她这么开心,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她的脸,又忍不住送到口边亲吻。
这一吻颇有停不下的趋势,翠姜忙推开来:“好好把话说完啊,真的要结束了?难不成薄宏定一倒,东靖有所异动?”
霍云知她聪慧,一笑:“当初胡为添倒台,裘凤城便已对东靖王存了戒心,要知道,你那时可是……”霍云有点儿说不下去,脸色也不好看。
“好了,早就不是了,从没是过。”翠姜娇声道,知道霍云对裘凤城从不屑一顾,对裘凤游却总是有点儿愤懑的,终究当年……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抗拒裘凤游。
狡黠敏锐如霍云,他怎会不知?
听翠姜一说,霍云只好按下,接着道:“对于胡为添的倒台,其实裘凤城一直都不甘心,一来是他们的母族关系,二来胡为添虽然是咎由自取,惹了众怒,不得不身败名裂致死,但是他对裘凤城来说却是衷心的。他一直都在向皇帝进言,要早除薄李一派,更要压制削弱乃至彻底毁掉东靖,这虽然给初初登基的裘凤城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但是不得不说,这样的念头其实从来不曾间断于裘凤城的心里。终究裘凤游也算得他的杀母仇人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怎会不恨?只是那时他羽翼未丰,心力不足,可如今薄宏定已除,三司财户大权落回了皇帝手中,李记又一病不起……枢密使的兵权如今由管兆旌代行。如今,在裘凤城的心理大势已全然倒向了自己,正是心得意满,要预备寻仇的时候了……他现在需要的,不过就剩一个藉口。”
“李王病了?什么病,怎么病的?”翠姜对于霍云的分析和谋定全然安于心,只是好奇李记怎么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病了,这岂不是向东靖,向裘凤游传达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吗?这相当于告诉裘凤游,他所有在朝中的支柱都倒了吗?
霍云好像很不解也很“不屑”地看着翠姜:“很……奇怪吗?”
翠姜眯着眼睛,伸出一只手指对着霍云:“哦??~~~~~~”
霍云扬了扬眉,露出得意的笑容,忽而又有些遗憾一样:“呵呵,其实……还真不是我。我是要动手的,可只顾着想你,还没来得及,李王爷就主动‘献计献策’了。”
翠姜咯咯而笑。霍云,原来这么有趣。
看她笑得开心,霍云不想往下说了,凑近过来黏在翠姜的身上。
“快点说,然后呢?”翠姜催他。
霍云叹了口气,无奈地蹭着翠姜柔细的脖颈,只觉芬芳诱人,一时忍耐不住,又不得不继续说:“薄宏定一倒,李记一病,裘凤游自然自危,所以前日东靖送来消息,裘凤游驻扎在李丸的大军忽然集结。而且,裘凤游在五日前向潘辽征武师三千,运至李丸上岛,名义上是训练守军之用,可送回来的消息却是这三千人已秘密组成一只军队,正在训练一项特殊的任务。”
“会是什么?”翠姜思索片刻仍不得要领,好奇道。对于他们的事情,翠姜知道得有效信息太少。
“说不好,我也并不想猜,我很乐于静观其变。”霍云笑着,含了翠姜的嘴唇。
“还有呢?”翠姜抽出微喘的气息。
霍云皱着眉,看起来辛苦得要疯了:“我发现你一个女孩儿家,对打打杀杀的事情倒是很感兴趣啊。”
翠姜“哼”了一声:“这是你自己要和我的说的,现在说了一半,听得我心痒难耐,你又不肯说了。”
“你也知道什么叫心痒难耐?!!!”霍云幽深如涧的目色急光一闪,不顾她躲闪,合身扑了过来……
“你说完,说完啊……”翠姜的声音停止在一片含混中。
狸木林中,还似春日上游,秋阳正满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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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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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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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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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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