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王珪侍驾多年的经验,挑一个天子心情舒畅时面圣。
而且王珪还非常知分寸,省试之后这两日,一直有省试及第的士子前来拜会,想要感激对方的‘录取’之恩。
不过王珪一概回绝并言,国家悬科取士,为官择人……自己也只是禀公衡文,绝没有恩出私门之意。
王珪此举也是宋太祖赵匡胤定下的规矩。
士子不许称贡举官为恩门,师门,自己不许自称门生,一改唐朝开科举以来的陋习。因为省试是天子的恩典,同时宋朝还确立的皇帝主试的殿试制度,故而从此以后进士都自称天子门生。
用宋太祖的话来说,昔者科名多为势家所取。朕亲临试,尽革其弊。
究其原因,还是士庶之别,宋朝打击隋唐以来的门阀政治,用人之柄操之于上,实现了从寒门中取才。
王珪这一点上,分寸把握得极好,省试之后,拒绝一切考生拜访,将取士之权尽归于天子。王珪还张贴了一张告示在府门前,将谢绝及第考生私谒的事广而告之。
做好这两点后,王珪这才带着省试榜单的副文上禀天子。
如今殿上四面开轩,帘子都是打起,任凭一些风雨吹入了殿来。
至于天子赵祯穿着一身淡黄色的素净袍子,正于殿中书画。
天子是心情好时书画,心情不好时也书画,这是他排解情绪的方法。
王珪见天子装饰,知道天子生性俭朴,不喜欢奢侈,一件衣裳常穿得十分破旧了,仍穿在身上。
如他这身素净袍子,已是他数年见驾之中第三次看到了。
此外赵祯时常处理政务至深夜,有一次很想喝羊肉汤,但饿了一夜就是没说。曹皇后知道了就问为什么不吩咐御厨置办。赵祯说他今晚喝了羊肉汤,御厨就会夜夜置办,一年下来要宰杀数百只羊,自己如何忍心,如何舍得。
有次赵祯重病,王珪等随宰相文彦博等人频繁入宫侍驾,却见天子所居一切御幄,裀褥皆质素暗弊,很久都没有换新的。
赵祯时常告诫宰相,这些都是民脂民膏,朕不敢轻费啊。
伴驾多年,王珪见天子如此俭朴有些感动,但他随即正色道:“臣等向陛下覆命。”
赵祯头也不抬道:“王学士,你看这场春雨如何?”
王珪朝外看了一眼道:“回禀陛下,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王学士说这是一场好雨,朕亦认同,”赵祯笔下不停又对范镇道:“范学士,听闻你为同知贡举后,令自己的侄孙不可赴试,要如此避嫌么?”
范镇道:“老臣为陛下所托,出任同知贡举,自是不敢徇私枉法。我这侄孙让他迟个几年再考也是无妨,朝廷贡举才是大计。”
“若朕没有记错,你的侄孙是叫范祖禹吧!”
“回禀陛下,正是。”
赵祯道:“这可难办了,若朕还要用你为下一科贡举,难道让你侄孙再等一科么?”
范镇坚决地道:“再等就再等吧。”
闻范镇此言,王珪不由看了对方一眼。
赵祯最后勾勒数笔,然后搁在一旁,对范镇言道:“朕信得过卿家的公忠,也想朝廷多几个似卿般的忠臣,下一科让他来吧!”
“老臣领旨,谢过陛下恩典。”范镇动容言道。
说话间王珪捧过省试榜单,由赵祯身旁两名内侍展开呈现在天子面前。
天子走到榜单面前看了一遍,然后言道:“都是一时名士,实至名归,几位卿家,这一科给朕取了不少贤良,日后都是本朝之栋梁啊!”
有了天子这句话,三名考官都是大喜。
王珪言道:“陛下苛求贤才之心,为天所感知,故而此番省试可谓千人兢进,万头躜动,天下贤良争相从四面而来欲报效陛下,这非臣等之功,实乃儌天之幸。”
赵祯又与几位大臣细问省试详则。宋朝历代皇帝对于取士都非常上心,赵祯更是如此,这是祖宗之法,将用人权柄操之手,同时革除势家掌握用人之权的弊端。
问了一番后,赵祯笑了笑,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朕听外廷说有个士子卷上飞了一群蝴蝶,逗留不去,反复落其名上,此事可是真的?”
王珪心道,这莫非不是天子你刻意为之么?
王珪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这乃我们几位考官亲眼所见。”
赵祯问道:“是哪一人得群蝶所顾?”
王珪道:“回禀陛下,是此番省试第二章越。”
王珪之前点章越为省试第二。是他有意为之的。
若自己点了第一,如何对得起天子那花蜜糊名呢?故而他自己必须将此番权利留给天子。
但如今听来,似天子凑巧为之,而不是故意的。
王珪心道,自己误会了天子的意思不成?
王珪决定如实道:“之前范学士要将此卷置为落卷,但王中丞却力主置为头名。”
“为何有此争议?”
范镇出面讲述了章越策论直言情由,赵祯道:“君子言不出位,范学士倒是言之在理。”
王畴道:“陛下,这章越就是之前成三字诗的读书人,之后两度推辞出身,依臣看来,此子年轻气盛,不免所言迂直,但也是念其针砭时弊之心,若各个奉行言不出位,朝堂上如何听得真话?”
赵祯道:“朕记得他那份辞疏,草民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
“他三字诗以及文章,朕还记得,此人是有文才且知恩的。当初朕要赐他一个出身,如今看来是屈就了,他真乃郇公族人么?怎么家贫至此。”
王畴道:“回禀陛下,这章越虽出自浦城章氏,乃章文简公同族,不过却是出自疏族,少年时家贫读书难以为继,故曾替人佣书为生,是真正的寒门子弟。”
王畴想到科举的目的在于选拔寒士,打破从隋唐至五代时门阀之垄断。
不过这寒门范围稍稍有点宽,比如王安石,欧阳修这样父亲当官的也算是寒门。
而章越如此则更货真价实些。
更不用说那首辞同三传出身疏,天子看来很是喜欢,否则也不会随口诵出。
王珪道:“不仅是章越,这一次省试前三,江衍与王魁,以及第十黄履具是出身寒门。”
譬如宋朝的状元,默认都是授予寒门子弟的,故而有‘不取官人子弟’之说。那么殿试的状元其实多半在这省试前三名之间了。
范镇突道:“王学士可知,这章越娶亲否?”
王珪稍一犹豫,尚未答复。
赵祯笑道:“哦,朕看家状,此子不过十七岁,这么早就定亲了,不知何人如此有眼光?”
范镇回禀道:“回禀陛下,若老臣打听的没错,章越与现任淮东转运使吴充早已定有婚约了。”
王珪,王畴不约而同地看了范镇一眼。
“是吴充啊。”赵祯闻言略有所思。
范镇则道了一句:“陛下,所谓寒士也非真寒士。”
王畴则道:“省试第三名王魁,范学士原意属为第一,但他与昭文相公之侄孙女定亲,如此也不可称为寒士?”
范镇作色欲言,赵祯笑道:“王学士如何看?”
王珪道:“回禀陛下,当初富相未及第时,不也被时相晏元献公赏识作了女婿,这古往今来都不缺伯乐啊。”
赵祯点点头道:“朕看省试之文章,章越,王魁,江衍这三人皆高于他人一筹。说来富卿,吴卿识人于寒微,嫁之以女,朕还佩服她们选女婿的眼光呢。至少朕是倒是远远不如他们的。”
王珪见赵祯突而黯然,都知道他是想起了他最钟爱的福康帝姬。
福康帝姬陪伴宋仁宗最久,是他最钟爱的女儿。因为宋仁宗一直对生母愧疚,故而对娘家人一直很好。后来将福康帝姬被天子做主许配给了生母的亲弟弟李用和的第六子。
不过二人婚后却极为不和,嘉祐五年时,福康公主突然夜奔回宫,向宋仁宗哭诉驸马对他如何如何不好。
不过夜启宫门之事,遭到了司马光,王陶等谏官的严厉批评。
宋仁宗迫于言官的压力,不仅不能替女儿出头,对驸马进行处罚,而是责罚了福康公主,将她身边人尽数遣散。
福康公主大受刺激,数度自尽不成。宋仁宗知道后伤心欲绝,此事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王珪三人不敢再言,却见宋仁宗已是缓了过来道:“两位卿家取士皆秉持公心,朕是知悉的,你们不必再争了。”
范镇,王畴闻言皆是为御前争执表示失仪,然后三人退出殿外。
王珪辞别天子后,即去了欧阳修府上。
省试放榜后两日。
章实让章丘去找章越,却得知对方并不在太学中,也没有与太学里的同窗去喝酒交游。
甚至同窗们也不知章越到底去了哪里。
原来章越这两日哪也没去,而是住在太学附近,当初吴家给他安排的宅子里。
章越省试及第前,去这宅子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
但及第之后,章越却哪也没去,甚至推却了同窗们之间的应酬,与黄履一并在此宅里安心备考殿试。ωωω.χΙυΜЬ.Cǒm
殿试是定二月二十七日。
在这之前,还有二十余日的功夫。
自嘉祐二年殿试不作罢落以来,不少进士考生都对殿试不以为然。
没错,殿试是一般不作罢落,但若考生真要作死,那也是拦不住,好比在卷子里辱骂皇帝,谁也救不了你,肯定作退落处理。
还有一等就是第五等。
众所周知,殿试后所有考生还分为五等。
第一二等,授予及第。第三等授予出身。第四五等授予同出身。
不过殿试不作罢落后,改为第一二等为及第,第三四等出身,第五等则同出身。
其中第五等还有文章写得实在太差,出了大纰漏,比如不小心写了皇帝名讳等等,还是会作罢落的。
不过这样可能性,对于考过解试省试的读书人而言还是太小了。
因此不少考生都觉得已是将进士功名收入囊中了,这几日在外通宵达旦地游玩,出入于青楼之间。
十年寒窗都是压抑坏了,如今放松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章越与黄履却闭门不出,在此处读书。
游嬉什么都可以,现在离殿试只有二十多天,十年寒窗都过来,还在乎这几天么?这一次再努力一把,也算是为自己读书生涯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至于当了官后,如果不是那么有追求,章越想是可以放飞自我的。
以宋朝官员的高俸禄,章越完全可以体验到什么是财富自由。对于一个毕业后整天996的小民来说,谈情怀和理想,是不是在作梦?
可惜章越是穿越者,穿越者之痛就是你会知道这个民族几十年后会遇到什么,公元多少年是靖康来着?
章越虽藏身读书,但礼数却丝毫不缺,他让唐九给章衡,陈襄,欧阳修等人都带了信,言自己正备考殿试,等殿试之后就登门拜访,感激这么多年的栽培之恩。
还有王安国王安礼兄弟,卢直讲,曾巩,苏洵,韩忠彦,文及甫等等也一一去了信。
这么多人要章越一一拜会实在是分身乏术,只好来个短信群发了。
陈襄,欧阳修,章衡都是很大度地回了信,并传授了一番自己殿试的经验。
期间唐九代章越回家了一趟后,章越得知自那日自己被榜下捉婿后,自家被汴京的媒婆几乎踏破了门槛。
章越闻之消息也是感慨,此刻心情可以用两句诗概括。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这句好理解。
还有一句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万千花丛之中,我只取牡丹一朵,至于其他花朵既是不取,有何必流连再三。
人常常对大事警惕再三,不会犯错误,却往往却在小事上马失前蹄。
之前吴家对章越礼敬有加,如今自己得了势,即便自己没有悔婚的打算,但若因许多达官贵人上门提亲而沾沾自喜,一时掂不清自己的分量,而在此时稍显犹豫,露出待价而沽或借此打压妻家的心态,都是对人的不尊重,让吴家从此将自己给看轻了,不仅辜负了吴充对自己的赏识,更对不住十七娘对己的爱慕。
章越此心早已是定下,这时候自己让吴家安心,也是免除后顾之忧,方能全力以赴准备殿试。
章越与黄履住到这里就是提早给吴家一个交代,让他们安心,如今更是托给兄长,二姨商量上门提亲的事。
章越拿定上门提亲的主意,而自己则当了甩手掌柜。
不是自己不上心,而是如今没什么比准备二十多日后的殿试还要紧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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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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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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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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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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