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潘楼街回到太学后,离省试唯有数日,章越早早往书铺交了家状。
因为上一番解试就是在这家书铺办得,自是熟门熟路,如此书铺也不用检验正身直接呈递礼部。琇書蛧
因‘’团购价‘书铺自是给了优惠,上一次送了一本《解试须知》,而这次则改赠了一本《御试须知》。
自十二月至正月初五前,太学同赴会试的举子们于崇化堂里会讲了几次,交流了一番心得。
除了会讲外,章越没有出门,也推却了一切交际。
他每日在斋舍中各写一篇诗,赋,至于策和论隔两日写一次。文章就是多写多练,只要是用心了,就好比水涨了自然而然就船高了。
期间排除外物干扰,是潜心作学问必备的。
心贵专而不可以分。
很多读书人,不再耕耘读书而热衷于功名交游,不论日后如何成就,但作学问的功夫就再难长进了,不仅无法写不出更胜于从前的文章,甚至还会退步。
故而章越每日一篇诗赋从不间断,哪怕是除夕也是如此。
初六那日章越与黄履去书铺请号,上面按着天干地支写着‘甲申丙寅’数字。
这是章越的考场座号,在省试前坐图不公布,要等考生到了贡院后看了坐图上的座号方找自己坐次。
考生虽不知但书铺却知道,书铺常常先将坐图泄露给考生,让考生私下窜通作弊。故而朝廷三令五申,需考官亲监坐次,严禁书铺插手。
虽说朝廷如防贼一般防着书铺,奈何还是要用着他们。
初七章越黄履在太学歇了一日,初八一早即赴贡院。
宋朝解试是连考数日,但省试却是考四场,一日一场,然后间隔一日,考下一场。但明朝却反过来,乡试不连考,而会试则连考三日。
初七这日无数从各路来的解子至贡院参观。
虽说贡院被官兵把守的水泄不通,但对举子而言认一认路还是好的,甚至还有举子对着贡院大门焚香叩拜。
因贡院就在太学隔壁,故而章越也不去凑这热闹。
但被四方举子这么一搞,还是心态有些起伏。
这时有人传言道,今年要按嘉祐四年之例考生少招录一半。
这消息倒也不是谣传,反而很是确切,待几位太学生就此事询问卢直讲时,对方竟也是半默认地点了点头。
确切地说进士科及第与同出身要压至两百人以内,而反观嘉祐二年是三百八十九人进士及第。
之后一科多一科少,平均在每科三百人之数。
但如今一下子进士科少了一半。
听闻还是因为冗官太多之故。
初七这日天气阴寒,似马上就要下一场大雪,此时此景如厚厚的乌云般压得众举子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少千里迢迢来京的举子心态顿时崩坏了。
考前突然得知,录取名额少了一半,这是什么样的心情?
太学本有一百名进士名额,但如今减作五十。
“这有何妨?只要取了省元,状元,即便朝廷只录一人又如何?”
马车王魁对几位送他回家的举子言道。
这几名士子也是参加本次省元,与出身贫寒的王魁不同,这几人非富即贵。
一名举子笑道:“俊民兄名中有一个魁字,注定是要一朝夺魁名扬四海的。”
另一人吹捧道:“当然,当然。这是命中注定,如今京中哪个读书人不知俊民兄之文章才学。就算两年前刘之道也要瞠乎其后了。”
王魁笑了笑,当即下了马车对几位贵公子一揖。
等到车子远去后,王魁这才过了街走到一处窄巷处入内。
他之所以要等贵公子车驾走远,是因为不愿让他们知道自己如今还住此闾巷之处与工商杂类群居在一处。
他走上小楼但听咯吱咯吱的响声,尘土不住地往下落。
王魁怕身上的锦衣脏了,立即举袖掸尘然后言道:“再过数日,就不住此处了。”
王魁推了门入内喊了一声桂英,换了以往对方肯定上前来给自己端茶倒水。
但今日王魁倒没见对方起身。
他也不在意拿起桌上的茶盅倒了碗茶却见里面是空的。
当即王魁皱起眉头,抬起头往床帐那一看,却见敫桂英正合衣躺在床榻上。
“桂英?”王魁上前问道。
敫桂英缓缓睁眼,看见王魁后惊喜道:“魁郎,我等了你三日,你才回来了。”
王魁想起自己外头花天酒地,不由涌起一丝愧意。
王魁柔声道:“我不与你说好了,这几日在外交游,拜访朝廷官员,有时索性就在旁人家借宿一晚。我这几日腰酸背痛,一时难以顾及你,你身子还好吧?”
敫桂英道:“魁郎,我没有疑你之意,只是这几日见你都没回,故而我等在家中。身上钱财也用完了,我又不敢出门接活计,故而饿了两日,这才没气力。”
王魁啊地一声道:“桂英,你几日没吃饭,怎不说与我知?”
敫桂英笑道:“不过饿两日算什么大事?魁郎你上一番问我借三贯钱财买省试笔墨,那日我没有钱,如今我攒够了钱买了给你。我取给你看。”
王魁不信敫桂英宁可自己饿着也要买笔墨给他,但见敫桂英捧着蓝布包裹递给自己时,王魁亲眼看了笔墨一一都是上等之物。
王魁心底感动得无以复加一把搂住敫桂英垂泪道:“桂英,桂英,此番恩情我三生三世也报答不尽。”
敫桂英搂住王魁一脸幸福地言道:“魁郎,有你这句话我此生足矣。”
王魁搂着怀中女子心道,桂英确实对我情深意重,奈何富家绝不会容许我纳娼妓出身的桂英为妾室,纵使爹娘那边也难开口。
王魁想到这里不由心一冷,收下笔墨道:“桂英这些笔墨多少钱,我一并算给你。”
敫桂英睁大眼睛看着王魁问道:“魁郎,这是赠你的,你怎算钱给我?”
王魁生怕敫桂英疑心,勉强笑道:“你瞧,这几日忙着省试之事,我都一时糊涂了。”
说到这里,王魁抹去眼角的泪水道:“桂英,咱们先去吃些东西。”
“好。”敫桂英起身,随即又道,“我这几日如此模样定是憔悴难以见人,魁郎容我梳妆打扮一番吧。”
“就是去巷口饭肆不必如此大费周张。”
“不可,奴家不能让魁郎失了颜面。”
“我的眉总是画不好。”敫桂英打扮妥当转身回顾,却见王魁正在悄悄的抹泪。
敫桂英问道:“魁郎怎了?”
王魁笑道:“无妨,汉时有个叫张敞的人最擅给妻子画眉,以后我学那张敞日日给你画眉。”
敫桂英笑道:“你要记得才好。”
二人至饭肆吃饭,但见王魁点了一桌的菜肴,不过这样饭肆再贵又能点几个钱来弥补自己的愧疚之心。
王魁无心下箸,但见远处一名十二三岁的歌女来到旁桌打酒坐。
但旁桌的客人却无甚心情骂道:“恁地哭爹叫娘作甚?搅了大爷我吃酒。”
说完客人一把将这女子推搡在地。
敫桂英忙将这歌女扶起,然后让她与自己一桌吃饭。
歌女坚是不肯抱着琵琶离去。
王魁见了笑道:“桂英你即是可怜她,打发她些许钱财就是,何必让她与我们一桌吃饭。”
敫桂英道:“我在莱州时也是从歌女唱至北市第一等的名妓。我是什么样的出身,我一日也不敢忘记。魁郎,我盼你也莫要忘了。”
敫桂英言语似意有所指,令王魁不由满身冷汗。王魁仔细一但见敫桂英言语哀寂,倒不似意有所指,这才放下心来。
初七这日下午,章越索性睡了个大觉,一直睡道月上树梢头,他至馔堂吃饭。
这日太学馔堂作了馒头(肉包子),但见每个太学生都拿了三个,似章越这般明日省试解子更是不限。
太学的馒头皮厚肉实,汁水又多,章越索性吃了痛快。
南宋时岳飞的孙子吃了一次太学馒头写诗赞道。
几年太学饱诸儒,余伎犹传笋蕨厨。公子彭生红缕肉,将军铁杖白莲肤。芳馨政可资椒实,粗泽何妨比瓠壶。老去齿牙辜大嚼,流涎聊合慰馋奴。
这句‘流涎聊合慰馋奴’都是合乎章越的性子。
见章越一口气连吃十个馒头,一旁同窗们皆道:“朝廷有意削进士名额,今日众举子们哪个不愁眉苦脸的,你看章度之却如没事人般。”
另一人道:“你是不知,度之写文章,那是一斤馒头一篇好文,你看明日度之考场定能写出雄文来。”
章越听了不由一笑,不过清朝时有个考生名叫李蟠上考场时带了三十六个馒头,全部吃完后才动笔写文章,最后还得了状元。
章越吃完十个馒头,这才拍了拍肚子离去馔堂。
离去时众同窗们纷纷拱手道:“度之,金榜名传!”
“好,金榜名传!”章越回礼。
说罢章越在几十名同窗的目送中从馔堂回到斋舍。
这一段路章越平日再熟悉不过,如今走来却别有一番意趣。
章越但见天边满是彤云,却不掩了月华之辉,不远的墙角处几簇寒梅不知何时悄然绽放,沁人梅香随着夜风飘散,顿时满院生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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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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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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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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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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