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觏病逝的消息传至太学。
章越是有些震惊的,他记得李觏当初辞别太学时,章越与黄履二人还专程前往送行了。
当初胡瑗离京时,有数百名太学生相送,不少人痛哭流涕。
但相送李觏时却只有几十人,看来大家还都不喜欢李觏这等严师。
时还下着微雨,家仆给打着李觏伞,雨中有几名官员前来相送,还写了诗送别。章越与黄履就在一旁等着。
到了章越时,李觏见了自己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只是道:“你上次交的十篇策论我才批了三篇,还有几篇你就请宋直讲指点吧。”m.χIùmЬ.CǒM
说罢李觏面容有些疲倦地对朝章越扬了杨手,示意不必再送了。
章越站了一会,最后远远地对李觏的车驾行礼。
哪知这一面就成了师生最后一面。
章越心底不免沉重回到斋舍时,却见黄好义闷闷地坐在床上。
章越并不打算出言相询,准备绕道时,却见黄好义道:“三郎,我好难过。”
章越叹道:“我知道李直讲病故,大家心底都不好受。四郎,你也不必如此,平日也没见你……”
黄好义茫然地抬起头道:“三郎,我不是因李直讲难过,而是……而是玉莲跟人跑了。”
章越一愣,不由哈哈大笑。
黄好义恼道:“三郎,你这时还笑话于我。”
章越笑道:“四郎,这是好事啊!我当真是想与你把盏同庆啊!跑得好!跑得好!”
见章越如此,黄好义满脸沮丧地道:“三郎,你说什么呢?”
章越讥笑道:“四郎,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了,玉莲这样的女子早该断了,你就不该与他处在一起。如今你还如此难受,这不是自己作贱自己。”
黄好义听了章越的话,脸色微微涨红道:“三郎,我并非难受。你知我心底对玉莲早已无情意了,如今不过是彼此……相慰罢了。”
章越道:“是啊,那么你如今着恼什么?”
黄好义急道:“三郎,我这番着恼却并非因玉莲跟人走了,而是你知玉莲与谁走得么?”
章越好奇问道:“何人?难不成还是我相熟的?”
章越也觉得正常,上一次玉莲还打算找自己接盘呢。
黄好义从牙齿缝里崩出几个字:“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同斋的韩大!”
章越有些意外道:“韩师扑?他乃堂堂宰相家的衙内,怎会看上了玉莲?”
黄好义咬牙切齿地道:“三郎,你不知道,我之前与玉莲在春风楼吃酒,当时正遇到了韩大与一众衙内。当时玉莲看得韩大出入甚是威风,故而问我此人是谁?”
“当时我也是好于面子,即下楼去招呼韩大,当时只觉得韩大多看了玉莲几眼,我也没留心,哪知……哪知半月之后,玉莲即和韩大好上了。”
章越心道,这还真是够狗血的。
“我当时见二人在马车上,玉莲这个人似无骨般贴在韩大。我当时想与韩大言语,可最后还是不敢。”
章越想起之前在石经阁时韩琦训斥自己一幕,于是道:“四郎,罢了,玉莲不是什么好女子。”
“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现在还能如何?你如今是什么身份,能与韩大如何?没有实力时,不妨处事柔和,但遇到该争的时候当仁不让即行。以后在太学里咽不下这口气的机会还多着,为这些事不值得。”
章越劝了黄好义几句。
章越对韩忠彦也早有不满了,之前带鹰入斋舍不说,还有一次,孙过不知是韩忠彦的书本,借走了数日,最后归还时为韩忠彦知道了,结果说话就十分难听,句句都是羞辱之言。
此事确实是孙过有错在先,章越出面调解一二,结果韩忠彦却很是不悦。
黄好义道:“之前李直讲管勾太学时,学风尚正,如今换了一个戴学士管勾就不同,听闻此人是韩相公的故旧。你没看如今韩大甚至连直讲都不放在眼底了么?真不知此人来太学作何?实在败坏了风气。”
章越看了黄好义一眼,他也对韩忠彦不满,但黄好义话里未免没有挑拨的意思。自己不敢得罪韩忠彦,想让别人正面刚?
黄好义见章越的目光,也是道:“三郎,你莫要为我出头,这样的人不值得与他置气。”
章越微微一笑道:“四郎这话说得是,不到一年就是国子试,你还是收心于功课之上吧。”
黄好义道:“三郎,日后我就这么忍着?看着他们……”
章越道:“是的。”
说话间,听得外头有响动,章越朝窗外看去,但见韩忠彦叫了二三名太学生携酒至炉亭里。
章越看这些太学生都是正儿八经的衙内,家里都是当朝大员。也不全然如此,其中还有一人则是何七,他不知何时竟与韩忠彦混在一处了。
在炉亭里公然喝酒,也是分明没将学规和斋规放在眼底。
黄好义脸色已是铁青道:“他竟是还敢喝酒……”
黄好义转过头看向章越,却见他已取书在斋内自读。
读书唯有读书!
只有考中进士是唯一的出路。
自己之所以要出人头地,也是他日再面对这样作威作福的人,不在自己面前如此公然招摇过市。
炉亭里。
韩忠彦正与几人闲聊。
一人问道:“韩大,以你的家世,怎会至太学里闹。”
韩忠彦叹道:“还不是我爹终日嫌我在家没出息,故而赶我出门。就算不入太学,我也是不愁没有官作。在这里就是可以结交诸位好友了。”
一人笑道:“韩大,你过谦了,你的才学在我们衙内之中可谓是数一数二,他日考中进士也是不在话下,哪似我只要明年过了国子试,爹爹就答允哪怕省试不第,也到官家面前给我求个荫官为之。”
韩忠彦失笑道:“你这话就不地道了,你爹爹乃是堂堂丞郎,区区一个国子试还担心遭罢落了。你别与我说什么糊名誊录,这都是糊弄外人的。只有寒家子弟才把这些当真,你爹爹真要保你,即便是省试……也是有门路的。”
何七听了略有所思,他在一旁倒酒却没有轻易接话。他觉得这个场合他能在这里,他已是胜过他人许多了。
对方笑道:“韩大说得是,不过爹爹还是说了,要看自己本事,否则就算过了国子试,还有省试,省试之后还有官场,总不能一辈子指望着他老人家吧。人家刘阿斗还是刘备之后,一国之主,但哪怕是孔明也是扶不起的。”
另一人笑道:“韩大,这么说你爹爹可给你找了门路?”
韩忠彦微微笑道:“哪能,我也要凭自己本事的,不过是一个国子试。他日我拿个国子元给尔等看看。”
对方道:“韩大,你莫说大话,太学之中可谓是藏龙卧虎。别的不说,就是听闻你们太学里有个人写了一本三字诗,得了官家的赏识,差些还给了一个州长史,此乃特奏名出身。”
韩忠彦道:“此人我知道,不过是一个寒家子弟罢了,身后没什么依靠。”
此人笑道:“韩大,你不会给此人抢了风头,到时候相公那边没法交待。”
韩忠彦微微地笑道:“即便写个三字诗如何?我看过此人,他的文章写得虽好,但诗赋不过是中流,自是比不上我的。何七,听说章三与你相熟?”
何七笑道:“不过数面,此人书呆子气很重,哪敢与衙门相提并论,提鞋都是不配。”
韩忠彦笑道:“哪也未必,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另一人问道:“对了,韩大,听闻你近来还看上了个女子,听闻还是同窗所好?”
韩忠彦闻言笑道:“不错。”
“行啊,横刀夺爱。”
韩忠彦笑道:“也没什么,我不过觉得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子没意思。哪知……”
“你若喜欢,这女子过两日送给你便是。”
众人都是一阵笑骂。一人道:“好个韩大。不过还是谢过韩大,只是近来另有相好的,这女子还是罢了。”
韩忠彦对一旁何七笑道:“也罢,何七就赠你了。”
何七闻言满脸是笑起身道:“谢过韩公子了。”
韩忠彦没有留意,何七坐下之后,神色却极是难看。
一日夜晚,章越走至太学旁的食肆正要用些饭菜。
却见一个熟悉的女子正坐在一名酒客面前弹唱。半途之间,此女子似唱错了几个调子,结果被酒客一巴掌甩在脸上。
但这名女子摔在地上时,章越看去却正是黄好义的老相好玉莲。
章越还道他攀上了韩忠彦,以后可不用在街边卖唱了。
章越不知是韩忠彦将此女赠给何七后,何七也是嫌弃,将对方逐出。如今玉莲又沦落到上街头卖唱。
章越看去今日的玉莲,花容已比初见时消减了许多,不复当年初见时的美貌。
二人四目相对时,玉莲露出狼狈之色,抱起琵琶匆忙朝店外走去,但走到街上时却与路人撞了一个满肩摔倒在地。
章越见了终究心底有些不忍,于是离开店铺走到玉莲身旁拿了半吊钱放下对方手里道:“早些离了此处,找个地方安身吧!”
但见对方眼泪脱眶而出,然后奔入街中。
至此以后,章越再也没有见到对方,也没听到半句消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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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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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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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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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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