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瑗端着一碗药汤呷了一口,但觉得有些滚烫,随即又是放下,披衣写公文。
室内小炉里还烧着另一壶药,一旁有一名小厮正在熬制。
不久一名老者挑起门帘入内,先是被这浓重的药味呛了呛,见此一幕向胡瑗道:“日也熬药,夜也熬药,是药三分毒,你这病乃积劳成疾所致,应当放手公事,好好调养身体,莫要如范相公那般扶疾在任……”
小厮听了在旁起身道:“呸呸!盱江先生这是哪里话?你这是咒我们家先生么?我们先生他……”
说着小厮眼眶抖红了。
胡瑗笑道:“泰伯是劝我早些致仕养病罢了,话虽说得难听,但情我是领了。”
“其实官家已是默许了我的致仕养病之请。”
“哦?”老者不由凝目看着胡瑗。
胡瑗笑道:“你下一句可是想问,接替我管勾国子监的何人?”
“正是此意,那到底是何人接替?”
胡瑗道:“是铁御史吴中复。”
老者啊地一声道:“那好啊!有铁御史在,朝堂上哪个人敢看轻国子监。先替我们争一争钱粮,如今太学生每月只有三百钱添厨,甚至连州县学校都不如。”
胡瑗道:“也急不得一时,朝廷已拨田土二百余顷,房缗六七千作太学充用,当时太学不过两百人,如今扩至九百人,难免入不敷出。此事缓缓争之,不可太过着急。”
小厮道:“我家先生年年从自己的俸禄里拿出钱来资给孤寒学生。”
老者道:“十名太学生一月不过三贯,百名不过三十贯,太学满额九百名,如今也不过七百余人,一并才不过两百多贯,一名观察使之俸禄罢了。”
“朝廷能养一个观察使,却养不起数百名太学生,这不是笑话么?我要向天子上疏,恳请多拨些钱粮给太学。”
胡瑗道:“泰伯你还是这性子,能向朝廷争,我们还能不争么?当初欧阳永叔荐你我入国子监讲学,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如今再提及这事,不是令永叔他为难吗?”
“哼!你就是这般老实,才叫人欺负到头上。”老者恨铁不成钢地道。
胡瑗目光望着烛火道:“确实无用,我在太学三十年,每想到范相公当初所言‘既仕,每慷慨论天下事,奋不顾身’犹自垂泪。”
“当初范相公未竟之大业,交托至我手中,我又交托在你手,将来如何走下去就看你了。当初范相公办太学之初衷,就在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
“范相公推行新政不过一年即是告废,即是身边没有可用之才。”
老者闻言负气道:“这个担子太重,我可是接不了,再说管勾国子监的是铁御史,人家又岂会听我的话。”
胡瑗笑道:“你不必操心此事,吴中复上任后,欧阳永叔大约会荐你权管勾太学之事。毕竟我走后,能坚持范相公主张的只剩下你一人了。”
这位老者就是李觏,字泰伯,号盱江先生,年轻时有那么些使气任侠,习儒后,还是改不了这性子。
范仲淹实行新政,多用李觏之论。
当范仲淹在朝中遭到政敌围攻时,李觏苦在江西无法声援,于是就把在福建反对新政的章友直骂了。
庆历新政失败后,李觏被推至太学教书,先任太学助教,后成为八位国子监讲师之一。
如今又被胡瑗托付为权管勾太学。
判国子监事,同判国子监事,管勾国子监公事,同管勾国子监公事是国子监最高学官。
如果是侍从官,判国子监事。非侍从官,则称管勾。
至于权管勾太学就更低微了,说来也是胡瑗,李觏都是无出身,如今这地位已算是远超一般的提拔了。
没错,二人都没有考中过进士,但二人的才学却都得到天下人的敬仰。
不过胡瑗与李觏虽出身相同,且同为支持范仲淹变法,但二人理念也不太相同,两人常常争执。但随着新政失败,范仲淹病逝,二人才慢慢冰释前嫌走到如今,其意都是要打破朝堂上这股闷闷之风,培养选拔可用之才。
说到新政之事。
胡瑗道:“当今官家未必没有革除天下之弊的心,否则不会用欧阳永叔主持贡举,由你我主讲太学么?但官家老了,为立储一事朝堂上已是闹得不可开交。又何况于革除朝堂上的积弊,此事官家怕是看不见了,你我也是看不见了,只好交给下一代。若下一代再无可用之人,你我九泉之下如何见得范相公?”
李觏摆手道:“好了,好了,你要不再说了,以往你我虽同在范相公下任事,但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可是打从今日起,你交托我的事我会好好去办。如诸葛武侯那番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只是你即卸了差事,四真就要少了一真,在旁人眼底,我怕也只是个‘权’真罢了。”
嘉祐年时,富弼为相、欧阳修任翰林学士、包拯任御史中丞、胡瑗在太学任侍讲,集天下之望。
当时士大夫有言,富公真宰相,欧阳永叔真翰林学士,包老真中丞,胡公真先生。
于是嘉祐四真之名在朝野上下传为佳话。
李觏权管勾太学,自嘲为‘权’真,倒是令二人一笑。也算是李觏自承不如胡瑗,算是为二人一辈子高下之争,划了一个句号。
李觏忽道:“是了,还未说正事。”
胡瑗笑了笑道:“泰伯兄,可是因阅卷之事找我?”
“正是,正是。”
“这十个学生如何?”
李觏抚须笑了笑道:“皆可,其中有一个出类拔萃的,但却是经生。我不由纳罕,你可知此人来历?”
“哪一个?”
李觏道:“是一个叫章越的,他是哪里人士?区区经生竟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不过却只是半篇,若是一篇……”
“一篇怎地?”胡瑗反问道。
“若是一篇,怕是我也不敢当他的老师了。”李觏哈哈大笑。
胡瑗笑道:“你一向目无余子,竟对一个学生能发此语,看来这章越倒真是了得了!”
“他是什么来历?”
胡瑗微微一笑道:“先让我看了他的文章再说。”
“先与我说他来历!”李觏似赌气一般。
胡瑗笑道:“今日十篇卷子,大都是旁人写得,唯独章越这一篇是我临时改得,若我所料不错,你说得出彩的文章应是……”
“大学之大义。”
“哈哈!”二人竟是同笑。
“好个安定先生!”
胡瑗微微一笑道:“甄别人才,选可用之士,此乃你我之事,如何可以言此子的文章如何?”
李觏从袖中取出道:“你自看就是。”
胡瑗当即读之‘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盖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然其气质之禀或不能齐……’
胡瑗心知这是孟子的性善之论……
下面就是三纲八条……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故有言夫子不言性命之学,然儒者只言齐家,不知正心诚意此误也。”
“然中庸开篇即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故可知以知天命正心是性,诚意为之是道……”
看到这里,胡瑗不由拍案叫绝,然而欲往下再看,却发现文章就写到这里了……
胡瑗忍不住翻了一页,后面空白一片。
一旁李觏已是忍不住笑道:“方才我也是看到这里,这郁结之意直至如今未散去……”
胡瑗也不由摇头失笑。
这‘断章’的滋味,果真是令人很不好受啊!
连胡瑗这样的一代大儒,也是半响没有好过来。
就好比一篇雄文,起了一个好头,铺垫陈述也是渐入佳境,到了抛出论点时令人拍案叫绝,正要他看如何更上一个台阶,画一个豹尾时居然没了……xiumb.com
这叫谁能顶得住啊!
“此子莫非是故意的?也罢,若是如此,太学也别想入了。”李觏已是冷笑言道。
“那反正正遂了你的意了。”
“哦?”李觏反问。
胡瑗道:“你不知要知道此子是何人么?此子是出自浦城章氏,今科状元章子平的同族,而被你骂过的章伯益正是他的师长……”
李觏听了不由一愣:“此话当真?”
“正是如此,”胡瑗笑着言道,“如今我就要致仕回乡养病了,这取与不取此子全系于你一人的主意的。要我看么,还是不取的好。”
李觏听了面色凝重,若说不知章越身份时,他倒是想将这个学生好好抓进太学‘调教’一番,让他知道‘断章’的后果是什么。
但如今知道了,倒是令他……
李觏冷笑道:“难怪看他那一笔字,我就早该想到是‘章子’的学生,他既有如此的先生,又何必千里迢迢至太学求学呢?”
‘章子’正是李觏对章友直的称呼,似捧实贬。
“哦?那就是不取了?”
李觏道:“我若是不取,你心底定有计较,说不准还去欧阳永叔那编排我一番,说我是因私废公,我又岂能如你的意?”
“也罢,既是考进来了,我就让他想走走不了,想留也留不得吧。”
胡瑗闻言失笑道:“你这人坏就坏在你这张嘴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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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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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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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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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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