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地头蛇,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和联盟军统一换上了小机甲,兵分几路,分别朝通讯基站进发。
陆必行透过机甲的军用记录仪目送他们:“人工智能的主力不在,第一星系原来的守卫路线又熟,分散行动,解决通讯基站应该不成问题,其他人按照原计划,也准备出发吧,我们……七天以后见。”
趁第一星系仍在封闭状态,可怕的主机没有遍布世界。
趁人类联军主力尚存。
众统帅在通讯频道里朝他示意,随后各自踏上征程,短短一个沃托时后,陆必行身边只剩下了少量护卫舰,以及目的地最近的一部分第三星系中央军。
陆必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所有的安排都已经布置下去,他仔细回顾了一下自己是否还有遗漏,然后发现,繁忙的大脑一旦空闲下来,他就开始有要胡思乱想的趋势。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他想,万一闯进第八星系的十大名剑,不肯乖乖被他引回第一星系,怎么办?
林静恒和第八星系驻军能撑得住这么久吗?
这想法才刚一出现,就跟到处碰瓷的寄生植物似的,扎根在他心头不肯挪窝了,陆必行突然开始心律不齐,手心冒出了一层冷汗,去端水杯时,手一滑,杯子竟然脱手落了地。
陆必行激灵一下,惊觉自己差点魔障,他把手指的每个关节按压了一遍,强行压下思绪——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路可退,这会想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了,不论如何,只能咬着牙走下去。
为了不让自己有胡思乱想的空间,陆必行逼着自己坐下来,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他给自己找了点事干。
他打开了林格尔元帅的笔记本,对照着联盟史料慢慢看,联盟的官方宣传里说,林格尔是人类历史上杰出的战略家与思想家,是最伟大的军事统帅之一。陆必行就跟平时不读书的小学生一样,打算在让人心慌的考试前拜一拜“考神”。
几场著名战役的细节都对得上,而除此以外,笔记本上还有很多林格尔元帅的个人生活琐事。
他写书呆子哈登博士,年轻时有注意力障碍,聊天时不是总打别人的岔,就是异想天开胡说八道。也写越长大,越沉默寡言的伍尔夫。
而提到爱人,则总会多出一张色调温暖的手绘,手绘偏向于意识流,看不大出模特长相,然而往往只是个剪影,已经让人心怀向往。
“休伯特(伍尔夫)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孤苦伶仃,所以对我过分依赖,产生了一些错觉,我没能及时察觉纠正,心里有点愧疚,所以近来言谈举止都十分小心,以免再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好在他温良宽厚,我想,也许再过上几年就想开了。”
陆必行“啧”了一声,手指尖在“温良宽厚”下面化了一条线,感觉自己快不认识这个词了,他跳过日常部分,翻到了最后几页,去看他们与人工智能“赫尔斯亲王”的最后一战。
“赫尔斯亲王无孔不入,像个可怕的幽灵,笼罩在每一颗星星上,为什么要制造这种怪物?”
“斯蒂文(哈登)那小子又口无遮拦,他说,我们要是有足够的时间和技术,应该制作一个更自由、更强大的人工智能,病态的造物只有用更病态的东西才能打败。”
“休伯特说,无权限框架的人工智能假如能被造出来,不管制作初衷多么美好、多么像人类之友,最后一定会变成我们的敌人,哪怕程序里写满了热爱人类。”xǐυmь.℃òm
“是啊,拥有自由意志的人工智能和新物种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从基因里就对类人而不是人的东西充满恐惧,这是进化史里无数次种族屠杀留下来的教训。一旦双方的关系从蜜月期转凉,就算人工智能依然友好,人们自己首先会生出猜疑,而这样的裂痕一旦产生,就再无法弥合,我们将会毁于自己的造物。”
“感谢赫尔斯亲王的私心,他留给私生子的权限大概是用来拯救世界的。”
这是笔记主人一段随便的感慨,没什么干货,陆必行原本是匆匆掠过,一页纸翻过去,他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倒回去重新看这一段话,心想:“笔误吗?”
林格尔元帅是不是把哈登和伍尔夫的名字写反了?
可是……从笔记上也看得出,林格尔元帅是个颇为仔细的男人,手写的文字很少出现明显笔误,而且他写了哈登“又”口无遮拦,与前文对博士的描述是一致的。
陆必行心里升起疑惑——伍尔夫二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自由的人工智能最后一定会走上歧路,怎么三百年后反而越活越糊涂了?
为了权力?想千秋万代地统治联盟?
这不合逻辑,因为人工智能只是复制他的人格,并不是让他“灵魂附体”,就算这个超级人工智能统治了全人类,跟伍尔夫本人又有什么关系?他的尸骨都随着沃托联盟议会大楼一起灰飞烟灭了。
那么……难道是因为他被联盟蹉跎了一生,所以死到临头打算反人类了?
可如果只是单纯的反人类,想把整个世界变成一个死气沉沉的机械帝国,为什么把首要目标定为消灭芯片人?对于机械帝国的超级人工智能来说,所有碳基生物都是奴隶或宠物,是人、是芯片人……甚至是猫是狗,有区别吗?
就在这时,机甲上的驾驶员提示他:“陆总,纳古斯统帅想和您单独聊几句。”
陆必行回过神来:“好。”
纳古斯的立体人像很快出现在他面前,这会,虫洞通道重新稳定,信号也没有那么大的干扰了,只要不伸手摸,纳古斯的虚影与真人殊无二致,两人像是面对面地坐在一起。
“林格尔元帅的笔记本吗?”纳古斯问,“好像是那天伍尔夫交给你的。”
陆必行“嗯”了一声:“老林帅对伍尔夫一生的影响很大。”
“绯闻吧,”纳古斯大喇喇地说,“我听说过,据说当年林蔚将军出生的时候,还有好事之徒质疑他的基因是否真的来自于林帅伉俪,就是暗示……唔,你懂的。”
陆必行:“不会的。”
纳古斯:“什么?”
“我觉得伍尔夫不会这么做的,这个人阴险狡诈,有时甚至手段卑鄙,但我总觉得他不是一个下流的人,应该不屑于搞这种小动作,”陆必行说,“再说如果林蔚将军身上真的掺有他的基因,静恒他们兄妹也应该算是他的后代了,为什么他不肯亲自领养他们呢?”
纳古斯问:“为什么?”
“伤心吧。”陆必行想了想,说,“林格尔元帅是青春时代的美好回忆,像月光,伍尔夫用他们夫妻的基因培育出了林蔚将军——‘蔚’这个名字老林帅生前就和伴侣想好的,笔记本里写了,不管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叫这个,伍尔夫用了这个名字,我觉得他是接受林帅不属于他的,如果林蔚将军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大概不失为一个圆满的结局。伤他心的,应该是联盟中央被伊甸园管委会带得越走越偏,哈登博士叛逃,抚养几十年、朝夕相处的养子出事吧。静恒的眼睛太像劳拉格登博士了,心怀芥蒂也是正常的。”
纳古斯叹了口气:“我记得,其实当年伍尔夫就已经准备退休了,那时候将军……你父亲风头无两,他俩一个是伍尔夫亲自带过的学生,一个是一手养大的养子,就有马屁精把他和林蔚将军称为沃托双壁,林蔚将军性格有点冷淡,不爱应酬,也不爱出风头,我们将军呢,正好相反,两个人私交不错,倒是互补。伍尔夫元帅最后还是选择了我们将军,渐渐把很多事务交到他手上,其实那时候陆信将军已经挑起了大梁,就差一个官方的正式交接了。可是……”
伊甸园管委会横插一杠,林蔚郁郁而终,陆信蒙冤,域外海盗声势渐弱,好像已经没有威胁了,人类大一统的联盟风平浪静,非但没用还有威胁的军委被打压到议会大厅的角落里,权力几乎被架空,原本半隐退的老元帅被迫重新上台,可已经于事无补,伊甸园无处不在,身为联盟元老,他连一个被管委会拿捏住的小女孩都要不出来。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纳古斯叔叔。”陆必行说。
“什么?”
陆必行摇摇头:“一时说不清。”
如果没有超级人工智能伍尔夫,那么联盟军和中央军可能已经被林静姝一锅端了。
不得不承认,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不是伍尔夫这一手堪比“借尸还魂”似的神来之笔,人类联军来不及集结就得跪下。
而现在回头看来,伍尔夫作弊似的封闭了第一星系,在人工智能的围追堵截下,林静姝唯一的选择就是避走第八星系,到时候无论第八星系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不免被牵扯进来,空脑症又恰好是芯片人的克星,前后夹击地把林静姝堵在玫瑰之心,那里必然是她的葬身之地。
解决芯片人之后,人工智能本可以表现出友好,在以后数十年里相安无事,让中央军回其他星系荡平乱局、修复跃迁点,让人们放松警惕,人工智能也有时间有余地建造更多的主机,埋下更多的“种子”。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它像出了“bug”一样偏执起来,再次挑起战争。
陆必行的目光重新落在笔记本上,看见那句“哪怕程序里写满了热爱人类”。
“我们现在处境危险,像走在刀尖上,”陆必行说,“可是细想起来,这个时机的战争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反而是最不利的,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纳古斯:“难不成它还打算当个救世主吗?那它应该打完自由军团就自爆啊,闹成这样算怎么回事!”
“自爆不可能,怎么算打败自由军团呢?灭掉首领吗?那它在林静姝第一次假死骗我们的时候就没了,”陆必行摇摇头,“再说鸦片这种电子芯片毒品,一旦流毒,恐怕没有几十上百年都无法彻底从人类社会里拔除,就算它消灭自由军团就自爆,那几十上百年间,这个超级人工智能和人类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无权限框架的人工智可是能自主修正程序的,你觉得那么久远之后,小小的自爆程序还能限制它吗?”
纳古斯的心绪却随着他的话沉了下去。
“几十年上百年都无法拔除的电子毒品,”他喃喃地说,“我的第三星系,还能等到我回去吗?”
被纳古斯念念不忘的第三星系。
幽灵一样的人造破机甲小心地避开沿途所有可能遭遇芯片人的航道,几个累得一脸麻木的军人轮流休息,蜷在角落里,身上的军装制服都不一致,他们有些来自地面安全部门,有些来自留守的中央军。
这支七拼八凑的队伍在太空中漂流,肩负着重要的任务——他们要把一位生物电子专家送到安全的避难点。
为了对抗芯片人,反抗军们在第三星系某个秘密基地建立了临时芯片研究所,聚集了几十位生物电子学家,然而就在事情刚刚开始有眉目的时候,半个月前,研究所位置暴露,被芯片人摧毁,功败垂成。
只有一个年轻的博士侥幸逃出来,被反抗军拼死救下,此时正安静地躺在机甲的医疗舱里,借以度过难捱的太空旅程。
医疗舱里露出她一张苍白而年轻的脸,即使在休眠状态,脸上仍然带着隐约的恐惧和焦虑。换班的士兵和同伴交接了驾驶权限,走过来看了她一眼,给她调节了医疗舱里的温度。
“你做什么?”同伴轻声问。
“让她暖和一点,我觉得她在做噩梦。”疲惫的士兵几不可闻地说,“她能复原多少资料呢?”
同伴沉默下来,片刻后,递给他一根营养针:“据说仓促建起来的几个研究基地都已经被芯片人炸毁了。”
“这说明芯片人害怕,”士兵沉声说,“他们能依仗的就只有身上那个芯片,芯片人没有组织,没有秩序,甚至没有芯片,他们可能连机甲都开不好,这些人什么都不是,只要我们有技术能对付他们的芯片,最后一定能赢。”
“可是要等多久才能等到‘最后’呢?”同伴有些颓废地说,“也许‘最后’就是,我们都死了……不光是我们,其他星系也越来越艰难了,反抗军们建立的据点丢了十之八/九,前天一部分反抗军从第四星系跑过来寻求庇护,第四星系好像已经全面沦陷了。常常和我联系的那位第二星系战友半个月没有声音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你知道吗,在与他失联之前,我从他那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
“第一星系的对外跃迁点全部被炸毁了,就算有援军,也是六年以后的事了,我们等不到了。”
漆黑的宇宙里,唯二清醒的两个年轻人艰难地消化着这绝望的消息,一时彼此默默无言。
片刻后,士兵扭头看了一眼医疗舱里的女博士,好像病急乱投医,要从她身上汲取一点勇气似的:“别想这些了,基地马上就……”
他话没说完,破机甲里突然响起警报声。
“小心!”
机甲上所有休息的人全都惊醒过来。
“掉头,紧急跃迁!”
“什……”
“快走!我们的基地被袭击了!”
第三星系,反抗军一共九十六个据点,这是第八十七个被炸毁的地方。
整个世界像一艘在大海里撞上冰山的巨轮,风雨飘摇,正在缓缓沉入黑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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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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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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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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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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