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怀特。
薄荷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她想,你们怎么才来?
“你稍等,”怀特顿了顿,不知道跟谁叽咕了几句,突然,他声音高了起来,“……什么?捞到了!真的有反应吗?”
被困在生态舱里的薄荷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屏住呼吸,心脏高高地吊了起来,就在她快把自己憋死的时候,听见怀特兴奋地对她说:“我们刚才捕捞到了被敌人撞飞的护卫队机甲,机身破损严重,但里面还有生命反应!”
薄荷整个人一松,眼泪开闸似的冲了下来,带着哭腔骂人:“你们怎么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这一支来自第八星系的援军非常特别,是一水的小机甲,但并不显得单薄。
几十架小机甲为一组,同一组的小机甲距离很近,彼此间隐隐有某种联系,那是一种特殊的能量波动,自由军团前所未见,无法解析——从远处看,每一组抱团的小机甲都像构成了一个整体。琇書網
他们整整齐齐地列在天然虫洞区之前,极端的秩序性与玫瑰之心的混乱战局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不加密的通讯频道从他们中铺开,细浪似的轻轻卷过,被身后的虫洞区能量影响,有些杂音,然后一个沙哑而有些缱绻意味的声音说:“我是白银第四卫队的阿纳金,奉统帅命令而来——又见面了,来自自由军团的宿敌们。”
林静姝第一反应当然是以己度人。
她想,那个第八星系的总长到底没忍住,还是偷偷弄出了一支“进化人”。第八星系简直是个被诅咒之地,真是跟女娲计划有不解之缘——女娲计划的灵感和源头就是从他们这来的,末了也是在他们这实验成功的,果然是个大野地,什么毒苗都长。
于是林静姝意味深长地反问:“这是白银第四卫,原装的?”
“拜您所赐,”阿纳金不温不火地说,“白银第四卫几乎全体阵亡,我们被统帅捡回去的时候,凑不齐一桌麻将,我这个代理卫队长只好到处东拼西凑拉新队伍,每次演习都被同僚欺负得很惨。”
林静姝嗤笑:“陆总长,历史上的‘人体改造’计划被中途叫停,保留至今的成果只有漫长的青年期这一点。劳拉被秘密审判,他们连她的罪名都不敢说……为什么,你不想想吗?你居然还敢走他们的老路?”
陆必行正红着眼跟援军确认方才被撞飞的护卫队和斗鸡的情况,没顾上理她——人有四肢,他就剩四个学生了,少一个都像砍他一条手足。
“陆总长,你扛着自由宣言的大旗,私下里独吞彩虹计划资料,在第八星系制作自己的进化人武装?这件事,林将军看来是知道的了?如果我是恐怖/分子、星际海盗,请问你们又比我道德在哪了?”林静姝提高声音,“不……等等,差点忘了,联盟官方向来认为,非经联盟承认的武装就是星际海盗,第八星系本来就没有合法性,看来你们还真是名至实归啊。”
“进化人武装?我喜欢这个说法。”阿纳金笑了起来,朝他的战友们隔空喊话,“喂,你们听见没有,以后不许再叫我们‘那帮空脑症’或者‘残联’!”
峰回路转,援军天降,拜耳一口吊在胸口的浊气重重地放出来,语气都轻快起来:“滚蛋,平均人机匹配度不到65%,‘星际公交车’的星舰司机都比你们高,还进化——我看你进化的是面部直径吧?”
不明所以的人类联军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谁轻轻感叹了一句:“空脑症……也能有太空军?”
这时,林静恒轻轻地喊了一声:“是静姝吧。”
林静姝骤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手指一紧,把掐在手心里的花茎都捏断了,可是没等她回答,就听见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声音说:“统帅,是我。”
林静姝先是一愣,随后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只见那个不加密的公开通讯频道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孩,看装束,她应该是技术支援一类的角色,脸很干净,但相貌平平,扔在人堆里,戴着放大镜也找不出来。
林静姝心里陡然升起一点怪异的愤怒感,来势汹汹地在她额头上撞了一下。
她是谁?她怎么敢答应?
“很遗憾,作为空脑症,我们的精神力永远无法达到白银第四卫原装的水准,阿纳金将军就将就一点吧。”那个陌生的“静姝”说,“但是幸好我们有装备。”
第八星系空脑症人口比重很大,长久的歧视必定会导致矛盾和对立,因此保证空脑症居民在各行各业中都有平等的位置和择业自由很重要,太空军特别成立了空脑症军团。他们所用的机甲是特制的,脱胎于早年设计的“初级机甲”,可以最大限度地简化精神网,弥补驾驶员精神力不足的客观现实。
机甲简化了精神网,功能必定受影响,因此在这支特殊的机甲战队里,是以一组机甲为单位行进的。利用行星反导技术方面的突破,在每一组机甲上装一个微型的反导系统,同一组的小机甲互相之间装有特殊的感应器,能根据彼此的位置随时变换整体防御与攻击方向。
这比普通的机甲战队需要更好的配合与更精确的战斗意识,也因此有更大的训练强度。
然而那是太空军团啊,在几十年前,被伊甸园驱逐的空脑症患者们想都不敢想的“禁区”。
技术既然先行一步,替他们在这条路上撬开了一条窄缝,那么剩下的九十九步,人们就算爬也要爬过去。
训练强度大又怎样呢?他们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得太久了。
黄静姝转头看身边的怀特:“我们花了大价钱做出来的反导技术,正经行星还没用上,倒先便宜你了。”
“行星用得上就坏了,”怀特说,“你可盼点好吧!”
“初级机甲”的构想来自怀特的一次作业,他成年以后,就进入了军工研究院,成了一个专攻这方面的专家。当年,因为红霞星被星际导/弹摧毁,他们走向了不同的方向,空脑症的小太妹黄静姝把自己拾掇干净,在陆必行的纵容下,投入了一个终身可能都看不见一点成绩的领域。
没想到,阴差阳错,她和怀特代表两个领域的技术支援,在如今的空脑症军团里殊途同归。
每十年,这个世界会颠倒一次。
“哈登博士年纪太大了,不宜远程太空航行,我在这代表他向林女士问好。”怀特正色下来,“顺便传达博士的一句话。”
机甲里各种示警灯在闪,倒映在林静姝眼睛里,忽明忽灭地闪烁着。
这会,她冷静下来,已经意识到“静姝”只是个并不罕见的重名,算不上什么冒犯。她方才那种暴虐的愤怒,大概只是因为林静恒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
林静恒不是喜欢表达亲近的人,很少省去称谓和姓氏叫人名字,以前他每次这样叫她的时候,声音总会比平时低一些,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含着一点内敛而特别的温柔。
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林静姝环顾周遭,忽然品出了一点宿命般的意味。
十六年里,除了驻守第八星系的白银九,一直和她作对的白银十卫在这里凑齐了。
她一生中期冀过又失望过的人——伍尔夫元帅、哈登博士、林静恒……此时都以不同的方式注视着她。
她的芯片帝国所向披靡,欺骗了人工智能、打败了最精锐的人类联军,证明了芯片人的优越性毋庸置疑。最后拦在她面前的,却居然是一帮残次品中的残次品。
怀特说:“哈登博士对您说,‘白塔已经崩塌了,被一支舒缓剂困在里面的您,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看看外面的星空呢’?”
林静姝眨了眨眼睛,听完笑了:“哦,那老糊涂又在自以为是了。”
她一生偏激自负,认为那些控诉她、劝诫她,甚至悲伤地试图伸手拉她的人都很可笑,他们才是被虚幻的价值观遮住眼睛的人,抱着不自恰的逻辑和道德自我感动,还总想用陈词滥调把她洗脑到他们的水平,自作多情地给她安一个“被一支舒缓剂困住”、“劳拉对不起你”之类的悲惨角色。
“那请你转告他,就说我运气不佳,不代表你们就不愚昧了。小男孩,如果你寿命够长,有机会看见人们重蹈覆辙,再把自己毁灭一次,记得替我笑一场。”林静姝说完,把手里那朵蔚蓝之海揉成一团,隔着几步远,扔进了机甲上的垃圾处理器,抬手下令,“谁让你们停下了?从每一个拦路的人身上碾过去!”
蔚蓝之海曾是被迫蜗居天使城要塞的沃托人培育的,花语是回不去的故乡。
自由军团那些密集的小机甲,全然不顾第八星系援军拦路,悍不畏死地冲向天然虫洞区,像是海啸卷起的滔天大潮。
第八星系这支特殊的“白银第四卫队”在狂澜面前并没有掉链子,虽然总是被同僚挤兑——但挤兑的前提是,白银十卫的其他卫队在日常集训中承认了他们。
那些以组为单位的小机甲防御扎实,经验丰富,怎么冲撞也冲不散,坚固的堤坝一样寸步不退地阻在天然虫洞之前。得以喘息的人类联军很快重新整队,追了上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把自由军团牢牢地困在了其中。
直到这时,陆必行才知道什么是林静恒说的“困兽”。
方才恨不能在头上顶个喇叭,朝全宇宙散布异端邪说的自由军团屏蔽了一切通讯,他们被伍尔夫逼到第一星系死角,至此黔驴技穷、陷入绝境,于是不沟通不交流不投降,反复冲击人类联军的包围圈,那些小机甲像扑火的飞蛾,一批一批地冲上去,又被卷进炮火里灰飞烟灭,要把“蚁后”的意志贯彻到底。
人类联军的通讯频道里是此起彼伏的命令,最多的字眼是“开火”,漆黑的玫瑰之心深处,像是要给烧出一个洞来,机甲的碎片把防护罩撞得来回发出警告,连成一线。
警报声、怒吼声、通讯杂音混在一起,聒噪得让人耳鸣,每个机甲驾驶员的感官都隔着精神网被战火烧着了。
突然,疯狂挣扎的自由军团好像被人集体施了定身法,整体顿了一顿,随后,他们突然散了摊子,纷纷慌不择路地往不同方向抱头鼠窜,有些小机甲甚至没头没脑地冲进了联军中间,竟被联军从精神网上扫了下来成功捕获。
陆必行从精神力消耗过度的耳鸣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什么,蓦地扭头去看林静恒。
林静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整个人像是已经凝固。
自由军团的指挥舰在混战中被击落了,死于一发不知道谁打出来的导/弹。
芯片帝国失去了灵魂和大脑,像个张牙舞爪的巨人,带来无数恐惧,轰然倒下,砸出数十米的尘嚣,惊慌地流窜在微风里。
然后就死了,风流云散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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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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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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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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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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