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反乌会今天调动了上百架重甲,马上要开进第八星系,您看我们是不是也该行动了?”
“不急,没那么容易,你知道当年联盟中央逼迫林静恒解除武装的时候,出动了多少重甲吗?”安克鲁低下头,埋首于各项战场数据中,“再观望一阵,反乌会恐怕得再来一百架重甲才行,林静恒真那么好对付,我早出手了——话说回来,谁知道林静恒手上那批重甲武装到底哪来的,之前难道都是扮猪吃老虎?”
“目前我们还没能在第八星系安插好有用的间谍,但是据小道消息说,是战场缴获的。”
“放屁,反乌会的重甲长什么样你们不知道啊?是这个型号吗?”安克鲁打断他,“林静恒这些年,偷偷在域外扎根扎得很深啊,怪不得他选择躲在第八星系。”
“将军,”智囊团中的另一个人说,“还请您关注一下第八星系转移居民事情。”
安克鲁正色了一点:“说说。”
“林静恒突然把靠近前线的居民都撤离了,空间站也全部移位,我们分析,他可能是想建一道军事要塞链条,以……”
“吃饱了撑的吗?”安克鲁彻底不耐烦了,再次粗鲁地打断这个名叫“智囊”的脑残,感觉从第七星系招来的这帮所谓“智囊”,就是为了衬托他自己英明神武的,“林静恒的优势是机动性强,特点是手里兵少,现在走的是‘以少胜多’、‘以进攻当防守’的路线,修什么‘万里长城’?你以为他跟你一样傻?”
智囊团不敢吭声了。
整个会议室安静了片刻,安克鲁没理会其他人,目光沉沉地落在会议桌上,片刻后,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了一句:“都撤走了?”
“是啊。”
安克鲁陡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来:“他妈不早说,整队!”
方才他还说林静恒不好对付,要等反乌会“再来一百架机甲”,突然又变了口风,一帮跟不上节奏的手下面面相觑。
亲卫亦步亦趋地跟上去,满头雾水:“将军,您不是说……”
“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安克鲁沉声说,“还没看出来吗?林静恒这是打算撑不住了就直接把跃迁点炸了,隔离第八星系!”
林静恒亲自坐镇前线,同时盯前线战事和居民转移两边,由于反乌会这段时间疯狂从其他星系往第八星系调兵,死缠烂打,双方已经胶着了十多天。
前线还好,反正只要导/弹充足,图兰那货反正轻易死不了,主要居民撤离,让他心力交瘁。
要想分散风险,就得把人分成很多批次,可是一来林静恒没有那么多人手,二来也不能把时间拖那么长。但如果想要速度,用大星舰和重甲满载运人,又照顾不过来,而且这样一来,一旦护送途中出事故,死伤人数肯定不止成千上万,林静恒也好,总长也好,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他自以为了不起好几十年,才发现,原来守护真的比破坏难太多了,得有三头六臂才够用。
十几天,林静恒几乎没有合过眼。
陆必行刚刚把一帮撤离的居民安顿好,得知最后一批人已经在路上了,于是趁隙风尘仆仆地赶到前线指挥中心。
一边走,还一边跟总长他们沟通星球规划。
“不管最后我们封不封闭八星系,聚集人口都是有必要的,”陆必行说,“一来是节约星际交通成本,二来增加人口聚集效应,八星系大部分地方都地广人稀,至少百年内没有自然资源紧缺问题,等发展稳定了,人口数量上来了,再扩展居住区也可以。”
“我知道,道理是这个道理,”爱德华总长叹了口气,“但……还是希望我们不要走到封闭八星系的地步。”
说来讽刺,八星系的新政府成立,是基于对自由宣言的信仰,而如今,他们却要叛出联盟。
理智上大家都承认这是对的,感情上却总是接受不了,像一帮和渣男分了一百次手还在藕断丝连的怨妇。
其实就连林静恒也是抗拒的,只不过因为这是陆必行的提议,他没吭声而已。
陆必行总觉得,林其实是爱联盟的,只是这种爱矛盾而深沉,压在层层的仇恨与冷漠之下,即使联盟伤透了他。
他复杂灵魂最底层的基石,有些东西是来自于联盟、无法割舍的。
陆必行同卫兵点了个头,刷开基因锁,直接走进指挥中心,脚步却倏地停在门口——林静恒左耳和右耳上分别挂着不同的通讯端,一边连图兰,一边连着撤民护卫队,此时难得两边都闭了嘴,他已经在短暂的间隙里睡着了。
睡着的姿势也很正襟危坐,陆必行想象不出还有人能睡得这么端正,像某次眨眼,眼皮一合就没睁开,身上的肌肉没来得及放松,人已经没有意识了。
人形的湛卢在他旁边,发现陆必行进来,转向他,正要说话。
陆必行连忙冲他竖起一根手指。
湛卢想了想,原地变成机械手形态,挂在了林静恒的椅子背上。
陆必行无声地冲他比唇语:“你又没电啦?”
机械手状的湛卢伸开掌心,掌心冒出两排小绿字:“我目前电量充足,但研究表明,情侣在一起的时候,人形或者类人形的物体在旁边旁听,会让双方都不自在。”
“你变成什么都一样,”陆必行把字浮在手腕的个人终端上给湛卢看,也调成了环保的小绿字,“你存在感太高了,比宠物还爱参与主人生活。”
湛卢绿油油地纠正道:“我没有‘参与’,我只是观察记录。”
陆必行为了不踩出脚步声,在门口把鞋脱了下来,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林静恒面前,半跪在他脚下。
林静恒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骨节分明,手指修长,陆必行看得心里很痒,想摸一下,又不舍得打扰,于是把手悬空,隔着两毫米,虚虚地搭在林静恒的手背上。
椅背上的机械手略微前倾了一点,湛卢十分好奇地看着这个让人工智能费解的动作:“请问这是某种特殊的磁场吗?抱歉,我没能检测出来。”
“……我不是在发功。”陆必行讪讪地缩回手,“情侣不是应该每天有事没事黏在一起,往一杯饮料里插两根习惯一起喝,一起浪费无数时间干一些无聊的事吗?我这大半个月,总共就跟他说过三句话,一句是‘预计能按时完成’,一句是‘安全’,唯一一句有用的就是‘我想你了’,加起来没有十五个字。”
机械手湛卢回答:“最后一句由于当时信号干扰,这边没能收到。”
陆必行:“……”
如果封闭第八星系,这小小的星系孤岛也许会成为一个世外桃源。炸掉的跃迁点即便可以按着旧地图重建,要把断层的空间重新连上,至少也要上百年,留一个地下航道的开口给白银十卫,剩下的可以全部舍弃,而只留一个开口的话,即便被敌人找到,也易守难攻。
百年后,第八星系难道会比不上乱成一锅粥的联盟吗?
陆必行想,如果他能过上每天一睁眼就有林静恒的日子,让他干点什么都行。
就在这时,林静恒一侧的耳机里突然传来呼叫:“将军!”
林静恒立刻惊醒,然而他睁眼陡然对上陆必行的视线,顿时有点恍惚,茫然地呆了片刻,这种状况外的表情难得能在他脸上看见,陆必行反应很快,立刻用个人终端抓拍了下来,在林静恒伸手抓他之前,跳起来躲到了两米之外,得意地晃了晃手腕上浮起的两寸虚像:“我要拿回去建模,打印个3D的。”
湛卢:“陆校长,根据联盟治安管理法,用偷拍照片打印3D人像属于猥亵行为。”
林静恒哭笑不得,嘴角往上轻轻提了一下,笑了一半,又想起陆必行不打招呼私自上前线的账还没来得及算,于是又强行板起脸,瞪了他一眼。
他接通通讯,像从未睡过那么清醒,问前线的图兰:“怎么?”
“反乌会又在增兵,能量等级估测有一百架重甲。”
林静恒捏了捏鼻梁,感觉反乌会爱他爱得太深沉了:“不要硬碰,先绕他们几圈,等那边人口撤完我给你增援……”
“将军,”这是另一个通讯频道里负责撤离平民的护卫队,“七星系中央军突然动了,目测行进方向,是要绕到运送队前边。”
林静恒略一闭眼,沉声说:“打出‘通行证’。”
所谓“通行证”,是一种特殊的光信号,在太空中能让附近的队伍自动接收到机甲航程和乘客身份,一旦太空机甲打出这个标识,就代表它运载的是非武装平民,出于保护平民的人道主义,星际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见通行证不得攻击。
当然,这种约定防君子不防小人,星际海盗肯定不吃这套,但七星系中央军就难免要掂量掂量了。
“将军,”另一边,安克鲁的亲卫说,“他们好像打出了‘平民保护通行证’。”
安克鲁有点意外:“我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看见林静恒示弱。”
虽说“兵不厌诈”,诡道之下,用什么手段都是很正常的,但每个人行事仍有自己的偏好和风格,有些人,即便是狡诈,也是虎狼式凶狠的狡诈。
“他域外的朋友给他搞来了军用物资,怎么没给他顺便送点兵来?”安克鲁说着,一抬手,机甲战队从跃迁点里鱼贯而入,悍然降落在运送队的航线上,森冷的炮口扬起,八星系护卫队被迫停下,护卫机甲围了一圈,将载满了平民的星舰围在中间。
“安将军,按照规矩,我们不能攻击非武装平民。”
安克鲁反问:“我下令开炮了吗?”
“将军,”图兰对林静恒的左耳说,“反乌会在往民用航道方向蔓延,护卫队撤走没有?”
“将军,安克鲁堵住了航道,拒绝对话,怎么办?”
“你拦一下反乌会,护卫队还在半路上,不能让他们上民用航道。”林静恒对图兰说。
图兰人手不足,护卫队分走了她好多武装力量,咬着后槽牙说:“遵命——但是将军,一定让他们快点,我最多能拦住反乌会半个小时,否则就要我老命了。”
陆必行问:“这个安克鲁是什么样的人?”
林静恒站起来,把湛卢扣在胳膊上:“安克鲁看起来没什么心计,嬉笑怒骂,有时候还有点粗鲁,但他在陆信旧部里人缘非常好。他曾经给陆信当过亲卫长,后来表现突出,被陆信放出去锻炼,本想让他攒一点军功,几年后升少将调回军委……”
没想到,陆信自己没来得及。
“唔,”陆必行一点头,“有时候你很难分辨一个人到底是待人真诚,拿真心换真心,还是心机深沉,手腕圆滑。”
人们总是有些刻板印象,觉得那些看起来有点粗野的、脾气不好、甚至有点孤僻的人,都是没什么心眼的“真性情”。
林静恒:“准备机甲——再给安克鲁发一次通讯请求,我要找他说话。”
“林静恒。”安克鲁在僵持中扫了一眼通讯请求,摩挲着自己的手腕,他用一种自言自语似的语气对旁边的亲卫说,“你有时候真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同样是在前线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出身于乌兰学院还是没有出身,待遇天上地下——而乌兰学院内部也有区别,每年的‘优秀毕业生’一毕业就有军官衔,至少也是个中校,一届学生里,谁最后能拿到这个荣誉,是在入学名单上就勾勒好的。这个林上将,起点就站在别人的终点上,自己却走出一条这样的路……哈,反正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不能理解。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通讯请求再次被拒绝。
载客的星舰上,很多人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太空旅行,这些从未被伊甸园调理过的人大半辈子都是挣扎着活,几乎接近四成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心理创伤。尽管星舰相比机甲已经足够舒适,到可怕的宇宙环境还是会将焦虑、恐惧与抑郁无限放大。
随着双方僵持的时间越来越长,气氛也越来越让人不安起来,不知是谁突然崩溃,尖叫着哭泣起来,等在旁边的医疗舱迅速做出反应,上前将崩溃的人拖走了,但群体性的恐慌已经被点燃了导/火索。
与此同时,眼看反乌会在民用航道上越走越远,图兰迫不得已,只好动手。但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民用航道路况简单,跃迁点相对少,对游击队相当不友好,图兰硬着头皮绕路直上,穿过跃迁点拦住反乌会大军,直接打出一拨导/弹。
反乌会迅速散开,同时发现了偷袭者的色厉内荏,百十来架重甲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封锁了可供逃窜的跃迁点,直接把图兰他们瓮中捉鳖地扣在中心。
“诸位,”图兰在通讯频道里说,“我们今天的任务不是在这歼灭他们,我们……”
她话没说完,反乌会已经做出了反击,叠加的高能粒子炮倾盆似的落下。
图兰:“贱/人——闪开!”
自卫军被对方的炮火压着退避了几十公里。
“卫队长,看航道图。”
图兰倒抽了一口气,航道上下一个跃迁点在半个航行日外,一旦靠近那里,没来得及撤走的那批平民和护卫对会进入重甲的远程扫描范围。m.xiumb.com
“他们是被时空裂缝卡住了吗,怎么还没走?见鬼了!”
自卫军毫无选择,只能迎着炮火而上,双方全都将火力开到了最大,通讯频道上开始接二连三地有光点熄灭——每一个熄灭的光点都代表一架被击落的机甲。
防护罩受损的警告吵得图兰头痛欲裂:“闭嘴!”
就在这时,反乌会好像意识到他们在保护什么,重甲队伍突然一分为二,主力持续炮火轰炸,三十多架重甲趁着图兰他们无力招架,绕过交火区,直奔前方跃迁点!
“将军,撑不住了!”
林静恒发送第三次通讯请求,仍被安克鲁拒绝,安克鲁既不交流,也不开炮,好像铁了心地要跟他们耗下去。
林静恒:“导/弹开路,打过去!”
“将军,一旦我们先开火,通行证就会被视作无效……”
林静恒不理会,面无表情地下达了攻击指令,围在星舰外的机甲陡然变队。
安克鲁松了口气似的微笑起来:“我就说,他林静恒玩什么星际人道主义的过家家,准备……”
就在这时,亲卫突然上前:“将军,您要看看这个。”
安克鲁:“等会再……”
“联盟那边传来的消息,各地‘中央军’都回应了,他们在找您!”
安克鲁一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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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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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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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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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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