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残次品>第 88 章 第88章
  陆必行找不着北地看着林静恒,梦游似的说:“我让你亲你就亲……我、我一定是不太清醒。”

  林静恒略微退开一点,轻轻地把手附在了他的头上,如愿以偿地摸到了他的头发,原来那头发只是天然卷,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柔软,有点凉,只有发根处沾染了体温。林静恒是个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的人,并不知道怎么控制“抚摸”的力度,他的手指尖带着茧,由于太过小心翼翼,非常轻,像微风若有若无地撩过头皮,陆必行哆嗦了一下,藏在真皮里的神经末梢好像集体破土而出,敏感过了头,方才苏醒的身体缺乏自制力,立刻产生了一些不怎么文明的反应。

  陆必行在黑灯瞎火中慌里慌张地一收腿,动作太快,几乎产生了古老传说中“扫堂腿”的效果,在这么个狭小的空间里,正好扫了林静恒一个趔趄,林静恒伸手撑了一把,又好死不死地按在他的大腿上,陆必行明显地抽了口气,活虾似的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弯着腰抱起旁边的空礼盒,缩成一团,半天不敢喘气。

  林静恒:“……”

  陆必行的脸暴露在水晶球幽幽的光下,从脖颈一直红到了耳根。

  林将军——虽然惯常装得人模狗样,但终日与图兰之流为伍,听过的荤段子大概比陆校长吃过的营养膏都多,再怎么“出淤泥而不染”,也纯洁得有限,立刻回过味来,他讪讪地缩回手,干巴巴地说:“卫生间在那边。”

  陆必行崩溃道:“别说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白色缎带的大包装盒,面面相觑。

  林静恒本就不是个擅长聊天和调节气氛的人,如果不让他出言不逊,他基本就不大会说人话了,此时搜肠刮肚、左顾右盼半晌,试图没话找话地强行聊天:“呃……水晶上那团冰箱球是哪来的?”

  “是我自己做……噗……”陆必行话说了一半,才发现对方这个紧张的口误,他像个蹩脚的喜剧演员,包袱没来得及抖出来,自己先笑了场,“我自己……哈哈哈……我自己做的‘冰箱球’。”

  林静恒:“……”

  片刻后,他终于也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在陆必行小腿上踹了一脚:“笑什么,不要脸了?”

  陆必行一边笑一边脸红,一边不要脸一边羞涩,手肘抵在膝盖上的包装盒上,双手搅成一团抵在额头前,挡住脸,他垂死挣扎似的解释:“我是因为刚睡醒,晨……那什么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早啊陆老师,”林静恒短暂的尴尬过去,舌头终于利索了,熟练地挖苦道,“天还没黑你就起床了,越来越勤快了,真是为人师表的典范。”

  陆必行就遮遮掩掩地从胳膊和礼盒缝里看他,目光有点贼,像是跃跃欲试地准备耍人生中第一个流氓,是个充满好奇的小贱样。

  林静恒从冰箱里找出杯子和酒,陆必行赶紧说:“我喝白水就好,不要带酒精的。”

  林静恒低头看了他一眼,蜷在地上不起来的陆必行又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我就是渴了,你别想歪。”

  林静恒:“这趟出门顺利吗?”

  “总长封了我一个特别……特……”陆必行说到这,发现自己色令智昏,脑浆已经被方才巨大的惊喜蒸发得所剩无几,愣是没背出自己的头衔,只好去个人终端里翻记录,“哦,特别管理委员会主席,特殊时期可以代理总长。”

  林静恒一听就知道这一趟一定不大顺利,已经把总长逼得病急乱投医了。琇書網

  “第八星系嘛,”陆必行接过水杯,耸了耸肩,“很多人光是为了活着就得拼命,从来没有得到过依靠,所以谁也不信,如果你对他伸出手,他会认为你不怀好意,会在你‘图穷匕见’之前拿出刀来。”

  林静恒呷了一口甜酒,靠在墙边,透过夜色看着他。

  “慢慢来吧——我今天晚上不想跟你谈第八星系,”陆必行抬起头,“将军,我长大的地方你可能已经看得不想再看了,你长大的地方呢?”

  林静恒想了想:“你是想听联盟中央和七大星系三十年的拉锯,星系之间的剥削和经济侵略,还是中央内部各大派系之间的内斗?”

  陆必行哭笑不得:“我听这些干什么?”

  “你不是那个……”林静恒也没记住爱德华总长自己发明的长头衔,卡了一下壳,“那个什么备用总长吗?可以提前预习一下。”

  陆必行发现林静恒有个了不得的本事,他描述任何一个东西的时候,都能找到一个和原版意思最接近的贬义词——特殊时期“代理总长”到了他嘴里,就成了“备用总长”,大概因为刚刚占过他便宜,林将军还嘴下留了情,好歹没说成“备胎总长”……陆必行觉得他那口型一开始是奔着这个词去的。

  “我是‘战时’统筹顾问,”陆必行说,“不打仗我就不当了。”

  林静恒问:“为什么?”

  “打仗的时候,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打进了谷底,人们的愿望空前一致,就是想早点太平,早点过好日子,这时候能为大家做一点事,我觉得是有意义的,你知道你在改善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你在朝正确的方向走。但是等战争平息,大家休养生息几年,社会就会像动荡的河水一样,清浊分开、泥沙沉降,形成新的阶层和利益团体,一个政客总不可能站两个阵营,要从政,就意味着时时刻刻都得代表一方的利益去攻击掠夺另一方,最后每个英雄都会变成罪犯,我是个幼稚的人,不喜欢这样。”陆必行想了想,又认认真真地补充了说,“我这个人,除了幼稚,还很懦弱,总想避免争斗和冲突,假装一切都好……这事我自己也知道,以后会想办法改进,但是天性恐怕不太好改,有时候可能会拱你的火,你……唔,骂我也没关系,但是不要太生我的气。”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沃托标准日,林静恒大概有三百六十天都很暴躁,但他其实知道,一个人满身戾气,归根到底,只是自己不能和自己握手言和而已,他怎么有脸要求别人为此改变自己的天性呢?

  林静恒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是胸口堵满棉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必行轻轻地问:“我不想听沃托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我想听你的亲人和朋友。”

  林静恒呆了片刻。

  陆必行又补充了一句:“除了湛卢和白银十卫的朋友,在部队之外,总有能和你一起喝一杯、聊几句心里话的人吧?”

  林静恒“嗯”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独眼鹰那样的?”

  陆必行:“……”

  这个“朋友”的定义有点过分新潮了,仿佛有杀父之仇和夺妻之恨一般的友谊,也能地久天长吗?

  “我在乌兰学院的时候,和校医兰斯博士关系还不错,还有几个同学。”

  林静恒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陆必行等了半天,发现他说话像挤牙膏,半天就挤出这么一句,只好自行追问:“兰斯博士现在在哪里,还有联系吗?”

  “死了三十多年了。”

  陆必行偷偷在心里记录——他爱跟年纪大的人混在一起——然后又问:“那同学呢?现在都在干什么,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林静恒追忆了一下,他整个少年时代所有的光都被那个雨夜吸走了,因此很多事都显得模糊不清,那些年过得颇为浑浑噩噩,此时忽然提及,他才发现,连所谓“好友”是男是女、是高是矮都想不起来了,只好没滋没味地说,“不太记得了。”

  陆必行不死心地问:“亲人呢?”

  “我母亲死得很早,父亲是军官,也没长寿到哪去,他活着的时候不太回家,我对他印象不深。养父……独眼鹰在背后说我坏话的时候应该给你介绍过了,”林静恒不愿意在陆必行面前多谈陆信,于是轻飘飘地一带而过,“我还有个妹妹,双胞胎,小时候我们俩被人分开领养,联系一度中断,后来我才知道,领养她的人是伊甸园管委会。”

  一想起林静姝,林静恒心里那团被陆必行驱散的阴影就又重新聚拢过来:“静姝……”

  陆必行:“啊?”

  “不是你那个学生。我妹妹也叫静姝,”林静恒顿了顿,“她是个……斯文内向的女孩子,爱干净爱漂亮,很少哭闹,总能把自己收拾得很赏心悦目,小时候有一点怕虫子。”

  林静姝的形象,在他心里是模糊的,林静恒回忆起她来,心里总是跳出来一个很小的女孩,而不是那个联盟名花。

  “我很少能弄明白她在想什么,她高兴了不说,不高兴也不说,生气了就躲起来不见人,高兴了会把攒很久的零用钱拿出来,买些鸡零狗碎的小东西放在我房间里,但是如果去问她为什么高兴为什么生气,她既不会说也不会承认。”

  陆必行心想:“亲生的。”

  “后来我很少去看她,”林静恒说,“我……养父的死跟管委会脱不开关系,而她要嫁给管委会,我曾经阻止过,但她没听。”

  陆必行问:“你在怪她吗?”

  “怪她干什么?其实是个挺好的选择,她天生文弱,从小看起来就不如别的女孩精神,能有人照顾,每天跟着一打保镖团,没事跳舞逛街做慈善挺好的,格登家对她也不错,这么个乱世里能把她送到天使城避难,我是很感激的。”林静恒把剩下的半杯酒喝了下去,杯子在手心里转了两圈,“但是我那时候想……我和管委会总有一天要翻脸,她跟我冷淡疏远一点对大家都好。”

  就算将来断绝关系也会更有说服力,这样一来,无论是他和管委会谁笑到最后,她都能过得不错。

  陆必行注意到他嘴里说“好”,眉间的褶皱却一直没打开,于是逗他说:“那看来我们只有我爸一个人需要对付了。”

  林静恒刚要说话,屋里的时钟“叮”地响了一声,陆必行这才发现,时钟下面有一块小小的电子牌,上面标注着简单的日程,电子牌上的“晚间休息”此时已经翻了过去,变成了“精神力训练”。

  陆必行霍然一惊,意识到林静恒的“晚间休息”恐怕包含了晚饭和仅有的清静时间,就这么陪着他扯淡扯过去了,只喝了一杯酒,连忙站起来:“我打扰你了吧?”

  林静恒没说什么客气话,只是用个终端关了时钟报时,把电子牌翻上去了,用实际行动表演了什么叫“君王不早朝”,可惜陆必行了解他,现在耽误的事,他一定会用睡眠时间补回来,没有严苛的作息,他也不会有永远稳定在极限值的人机匹配度,再留恋也只好暂时告辞离开。

  远处银河城的灯光亮了,毗邻基地的银河城此时显得安全又平静,在瘟疫中因祸得福地养成了秩序,全城的个人终端被连在了一起,仿照之前集市上的做法,小范围内发放了虚拟记账货币,可以凭借工作和交易取得,换一些生活物资。这个城市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工作是很容易找的,发放给居民的物资是自卫队基地的战备物资,银河城环境和资源都很丰富,也不缺人口,完全修复后应该可以自给自足。

  陆必行想:“就像一颗正在发芽的种子。”

  他身体的兴奋短暂地平息了下去,化成了挥之不去的热度,融进了他的四肢百骸,陆必行一扫长途旅行的疲惫,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兴奋得可以上天飞一圈,于是打了鸡血似的冲进了机甲站,把所有停靠的机甲从头到尾检修了一遍,还不肯罢休,又在湛卢的伴奏下闯进了核心实验室,跟反乌会的加密系统死磕了一宿。

  就这么连轴转了十二个小时,第二天接到总长召集开会,才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了。

  陆必行挂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嗑了药似的精神。

  “想建立秩序,就像是把无数的小溪汇聚在一起,引入主流,归于一个方向,”新上任的战时统筹顾问侃侃而谈,“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引力,打通水流通道,以及足够高、有足够容量的河道。‘河道’是生产力,通道我们靠当年自由联盟军旧部的关系网……”

  爱德华总长问:“引力是什么?”

  “每个人的需求。”陆必行说,“是每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最迫切的渴望,像银河城被变种彩虹病毒吞噬的时候一样,大家都想活下去,总长。”

  总长犹豫了一下:“银河城目前靠林将军的战备物资支撑,可是……我们支撑不起第八星系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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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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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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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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