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春和景明之日,她疾步入屋,抓了轻绸水袖,兀地亲吻了她的公主。
苏青舟措手不及,纤纤玉手抵在襟口,一把推开了无礼狂徒。张子娥混而不自知,一脸无措地退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地看见,在公主身后,站有龙翎。这个习惯不动声色的男人脸上漏出久违的惊讶,仅停了短短一瞬,便立即消失在冰冷如常的眉眼里。
公主在她那儿见过了大风大浪,倒不觉尴尬,悠悠转身对龙翎使了个眼色,发间点缀的金蝶花簪在回眸中徐徐振翅。龙翎得令微微颔首,提步合门而去。
不是说龙翎未归吗?民间消息果不顶用,她还以为公主快没龙气渴死了呢!无恙便好,张子娥规矩地坐在一侧,问道:「查清了么?」
「不是太子。」
「不是太子?」张子娥再重复了一遍。
「不是。」
她稍顿,眉间自有一番思量,先轻嗽了一声清嗓,然后说道:「回来的路上我想了许多,宋国不能再打了,直取宋国的道路已对我们敞开,宋人身后再无壁垒。灭国一事不若先让与李魏,待他日时机成熟,再拿下也不迟。公主,我们要真正获得入手的宋地,新地刚被收入囊中,正是要职空悬之际,我见公主已有所动作,很好,越是富庶之地,要塞之地,越要渗透可信之人。城门外遇袭之事,绝不能再发生了,你既已查过,我便再查一次,肃清朝内,明辨敌我乃当务之重,与此同时,我们要撬开梁王的口。公主的未来,绝不可止于公主二字。」
张子娥说得口渴,见桌上有一杯茶,也不管是不是她的,拿起来润了润喉。
公主瞥了眼茶水,又看了眼她,将漂亮的唇线一抿:「你就没有别的要同我说么?」
「嗯?」张子娥低眉一想,要事大略如此,她一个抬眉想到了什么,转而话音一柔,「龙珥在吗?」
「以前的屋子里住着呢。」
一听龙珥在公主府,张子娥即刻起身告辞。公主看她匆匆离去的身影,衣袖在春阳中翩翩飞扬,不觉皱起了眉毛。她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白瓷杯,不徐不疾地喝了口轻茶,似乎是在等待何事的发生。见无反应,她眼帘微抬看向帘边,在仅有她的屋内,悠然问道:「何时喜欢听这些了?」
帘边的树影一动,没有一句答复。
「你不打算给我个交代吗?」
身材颀长的男子从正门走入,他凝神聚气,压低腰间的麒麟纹剑柄,警示道:「公主不要与张子娥走得太进。」
苏青舟迎着光影自上而下仔细地打量着男子,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俊朗,却无趣。龙翎这次回来后,似乎是与以前不同了,他只是她的龙,她的刀,但她能够分明地感受到他在僭越的边缘徘徊。这般举止间细微的改变,连龙翎自身都不自知。Χiυmъ.cοΜ
「我只要忠心。」公主放下茶杯,把手搭在腕上,冷冷道。
「可有的人,公主不止要忠心。」
她轻笑了一声,这话说得还挺有意思,甚少能听到龙翎如此说话,竟还是会反抗的。她正想回他,门外忽然传来孩子的喧闹声,苏青舟敛衣起身,轻绸长裙划过反光的玉石面,闲闲行至龙翎身侧。她未正眼看他,而是昂首用眼角的余光淡淡略过男子宽阔的肩膀,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你又怎么知道?」话罢,她勾勾手指,与龙翎一同行至院中,见张子娥一手牵着龙珥,一手拿着个大包袱。
「督军这是在做什么?」公主话音冰冷地问道。
张子娥一笑,缓和了气氛:「公主叫错了。」
「没有。」
张子娥对气氛的把握十分微妙,时而精敏入微,时而视若无物,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只见她面露喜色,一脸恍然大悟之相,放下包袱拱手谢道:「原是如此,待我明日早朝谢梁王恩典。」
公主垂下明亮的双眸,直直盯着地上那个大包袱问:「这包袱是什么?」
张子娥将怀中包袱抖了抖,回道:「回自家府邸。」
「嗯?」
「有龙翎在公主身边,在下怎好再厚着脸皮蹭吃蹭喝?」
「嗯?」
「公主若需要臣下,派小缘姑娘来说一声便是。」
公主浅黛的眉尖轻轻一蹙,若说之前皆作试探,那么这次,她是真的不悦了,眸中秋水透着霜雪般冰凌凌的寒意。
「先生真的有心吗?」
「有啊,在此。」张子娥将手放在胸口,感受自己一声声心跳,满脸的惑意。未几,她似忽地恍然大悟:「公主是想要臣下留在公主府?」
公主气得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着唇角回道:「不想。」
闻言,张子娥牵起龙珥小手,屈膝半蹲下,柔声问她:「公主是在说气话吗?」
龙珥看了看张子娥,又看了看公主,孩子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她承担不下的纠结。
是纠结,而非茫然。
她疯狂转动着小脑瓜,左掰掰手指,右玩玩衣袖,咬着一口白瓷细牙想了好久,最后摇晃着小脑袋说:「没有。」
张子娥对龙珥点头一笑,正身面向公主,带她一齐行礼道:「臣告退。」
公主看张子娥和龙珥有说有笑地走了,杵在和煦的春风里站了会儿,冷不丁地问龙翎:「你的二妹,也学会说谎了?」
龙翎沉默不语。公主扫了他一眼,嘴边冷笑了一声:「你没问过她的打算?」
「问过,但珥妹从不正面回答。」
「那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喜欢吃甜的。」
「她在仙承阁是吃了太多苦还是怎地?你真觉得她是个小孩吗?」苏青舟随手掐了一枝快长满绿叶的花枝,说道,「看了那么些血,再懵懂的小孩,也该长大了。」
她把枝条抱在怀里,与龙翎一同走在鹅暖石路上,且行且问道:「降龙之前,你们都在哪里?」
「我不知道。」
「不知道?」公主踢了一脚挡在路中间的鹅暖石,想到龙翎刚来时一样是块玉石,不免品评道,「还真是块石头。」
「珥妹早晚得除。」
「我知道。」苏青舟轻描淡写地随意应和道,声音宛若雪山冰泉,不现一分人情。她把玩着枝条,一路穿过翠绿翻涌的罗汉竹道,将松鼠啃了的烂叶一片片扯掉,莹白的指尖已挂了几丝绿色汁水。龙翎紧随在她身侧,时而悄悄侧目,将目光落在拨弄枝叶的纤纤十指上。这是无礼,他明白,他只是觉得这样子,特别衬她。他没来得及回收回视线,正好撞上公主的眼神,在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有了一闪而过的惊促。
「我不喜欢她。」公主停住脚步,身后拖出一道斜长而绰约的瘦影,在暖调斜阳下突兀地孤寒傲立。她话音突然变得十分坚决,直视龙翎的目光没有一点闪躲,龙翎深知她传达的并非喜恶,而是命令。好在她此时不可抑制的敌意压过了敏锐的观察,公主似乎并未察觉出他的不同寻常。「但我不想和张子娥翻脸。」
龙翎暗中松了一口气,回道:「公主,张子娥有龙,你不得不防,纵使她今日无二心,也难保明日,她现在搬出公主府,难说是有什么打算。」
「如非迫不得已,我不想杀她。」
她在阳光下舒展五指,一丝丝青色汁水顺着葱削柔指拢在手心,这令她想到了多年前两次跪坐在院中,疯魔般看向掌心虚无的血。
她不想再踩在任何心上之人的尸体上,去登高了。
「为何?」
苏青舟笑出了声,龙翎今天格外反常,居然会问她为何。
「不是你说的吗?」她将花枝放入藤蔓转折的暗刻花瓶中,蓦然回身,娇容之上沐了斜日春光,「我不止要忠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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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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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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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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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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