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娥没死,却和死没什么两样,喝水都疼,疼得没力气说疼。wWW.ΧìǔΜЬ.CǒΜ
「我们……出去吧……」
「出去的路我尚未探明,你这样的身子再到处走动,只有死路一条。」
张子娥倚在她肩上吁吁喘气,眼帘上抬看着公主的侧脸,缓缓回道:「这里是宋国。」
而她,是宋人。
是,也不是。
宋国虚伪的礼教比南央更加老旧,这里是女子出路无门的死地,被抛弃的婴孩,任人生杀买卖的奴婢,不肯放女娃入学的先生,就算老宋国公一心推行新策,洪福也到不了地官横行的穷乡僻壤。
这地界烂透了。
她要亲手把故乡的腐朽碾碎在战火里,把支离破碎的旧土献给公主,与她一起在废墟之上重塑属于她们的天地。
为此,她绝不能死在这荒郊野岭。
张子娥暗暗扶住石壁,高烧令她脚步虚浮,方借力站了片刻,再度倒在公主怀中。
她很虚弱,所幸思绪还算清楚,凭借记忆来到一条冰雪掩盖的山间小路,后沿小路行走一个多时辰,果真有一座村落。她们用随身银两换上了当地人的衣裳,在村子里找了个野郎中粗且医治两下,烧算是退了,但张子娥还是站不起来。见苏青舟日夜不离地照顾她,外人难免会猜测二人关系,苏青舟断没有奴才相,定不是主仆,说是姐妹,相貌又相去甚远,只能猜测是一起逃难的富贵女儿家。但又不像,论它哪般关系,皆寻不出非亲非故还顾得如此周全的道理。
张子娥的宋国话果然说得相当地道,她将遣词与语调里难以改变的小习惯藏得极好,苏青舟过去甚至没有察觉出半点乡音,若不是那日问她是不是宋国人时张子娥有短暂的沉默,她根本无法判断她到底来自哪里。
她看向一侧昏睡之人,为她擦去颈后虚汗,眼神里暗含钦佩。
她敬她,佩她,或许爱她。
但张子娥必须爱她,她不情愿单方面依赖龙气,唯有让张子娥同等依赖她,才能让她在这段莫名所以的关系中感到对等。
两人且休憩五六日,日暮时分,寻个农户架牛车送她们入城。愈近城门,难民愈多,人挤人抱团在一处,脚踩露趾藤鞋,身着破布烂衫,无不面露饥寒。城门守卫森严,不会轻易放来路不明的难民入城,他们只有在城外搭的烂棚子里歇着,指望哪天官老爷们能大发慈悲开城赈灾。
来到人多之地,定少不了途听许多攀谈,一路听来口音混杂,宋国人,梁国人,旧韩民皆有。
「到处都在打仗,连诀洛都不好混。」
「诀洛南面还好,不要往诀洛北走,那是漠北犊子和襄王打仗的地方。」
「雪都落了,城门再不开,早晚得冻死。」
「再撑几天,张大人和五公主都死翘了,这仗估计就打到这里了。」
二人立即对视一看,形势不对!苏青舟压低声音命农户原路返回。
牛车刚一调头,远方便有人大喝道:「什么人!站住!」
「不是在说你!我们快走!」苏青舟安抚道。
士兵持刀拨开人群,难民顿时乱作一团,农户走了不过三米,立觉不对劲,把牛车板一松,乘牛而去。张子娥摔下车板,苏青舟顺势同她挤在难民中,最后趁乱双双伏于高草,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她们随后辗转几座城,城门非但面孔生,且把手严密。苏青舟知道,有位「自己人」在找她,梁国回不去了,盘缠也用尽了,她的鸟早就该飞来找她了,却始终没有出现,想必是不会出现了。冬意渐浓,三九天里大雪纷飞,她们饥肠辘辘,衣衫褴褛,与难民一起取暖流浪,不仅要和男人抢食物,还要面对从未停止的骚扰。这些都不要紧,最令苏青舟忧心的是,张子娥体内毒性未去,反复发烧呕吐,行走困难,时常不可自理。
她的尊严太强了,病痛在剥夺她作为人最后的体面,污垢与恶臭将麒凤仙人拉到旁人避而不及的秽物里,她宁可难受也不想让公主碰她。
「公主不要为我做这些事。」
「本公主心甘情愿。」
张子娥闭上眼仰头任她摆布,她的力气不足以让她反抗。她不知公主是如何眼睛都不眨地完成这些的,她像是一株野草,在哪里都有活下去的坚韧。
战地去不得,梁国回不去,天下之大,而如今只有一个人可以帮她。越往北走,难民越少,道路越难,小苍山行走到半路,偶遇一商队,领头人是位善心的白面书生。一听她们说要去边关,书生好生劝阻,说襄王在镇守边关,仗就没停过,连所有的商队都绕道。
「周五姑娘,接下来的路,可不好走。」
「再难走的路,也走过了。」
听到她们铁了心要去,书生送了一架马车和些许盘缠,还说商队里新鲜玩意多,问她们有什么看上的,可以带走。苏青舟不敢所求过多,再三道谢,最后取了个不易叫风吹灭的小灯,翻身上马同商队告别。
书生并非大方散财的活菩萨,他是个眼尖的商人,利总在善之先,今日投桃,是求他日报李。路上他们彼此或多或少品出了各自身份,肚子里装满了明白,嘴上却只字不提。虽说好人要做到底,送佛要送到西,但襄王心意不明,他不敢擅自把人送到跟前,不如朦朦胧胧留个情义,落得进退自如些。
他望马车愈行愈远,在冬日里不合常理地掏出那把标志性的折扇,抿唇不语。
通往边关之路漫漫,荣损与否,便全靠二人造化了。
寒夜无边,雪大如鹅毛,远方几声惊响震若炮轰。绽开的烟花冲上天际,划破雪雾,绚烂如花海。
是新春了。
苏青舟伸手接住大片雪花,经过一冬颠簸,手上粗糙生茧,长了大大小小的冻疮,雪花落在手心里,融化在红肿流脓的冻疮上。若是叫贤妃见了,定逃不掉一阵数落。但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活着,比在宫墙里,比在战场上,都要快乐,每一天都有新的期许,纵使是两个没有着落的亡命人。她明白其中不乏为了活下去,而自欺欺人地强装欢喜,但摆脱了权谋与厮杀,这般由原始的求生欲令她心中如释重负般敞亮。
亡命天涯,是绝顶浪漫之事。越在绝境,越背离理智,便越显浪漫。
背后焰色绚丽,她掀开车帘,唇边笑着,同张子娥道一声新春如意。
冷风灌入,张子娥护着手中小灯,裹紧棉被欲言又止。万象从坠马那一刻起跌落进无底深渊,这位昔日的金枝玉叶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情况并不比她好上太多,龙气稀缺,纤纤羸弱,她只需顾着保住小命,而她的公主要在她面前挡下世间一切污秽与恶意。
是她,给予了她撕开穷途末路的勇气。
烟花太高,她蜷缩在马车里看不到,她只看得到她的笑容,在花火下流动着不同的光彩。
她清楚地明白公主待她好是因为龙气,但那又如何呢?
那一刻,她想,她敬她,佩她,或许爱她。
不敢说有几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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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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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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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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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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