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显尖细的声音在耳边绕,李明珏陡然睁开眼,沙场上不容片刻松懈的紧张感霎时被唤醒,五指下意识地猛一抓牢。触感不对!手劲即刻一松,已经见底的白玉酒壶「咚」的一声从手中滑落,原来握住的……是太平酒,不是战时剑。
她昏昏沉沉地支起身来,面沉如一池不过一微凉风的死水,颤颤悠悠拿手掌心轻拊一回前额,本欲提神醒脑,不料神思依然迷离惝恍。方才做了一个长梦,数年前本当尘封的记忆不明缘由地倾巢而出,在心中区转盘结,久久不落,有王八蛋弟弟的圣旨,彭简书唠唠叨叨的奏疏,更多的……是钦红颜。
李明珏忽而抬头恍惚一望,此地,原是含香阁。
钦红颜说得对,她什么也给不了,她不该来这里。
李明珏半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慢揉着太阳穴,抬眼见捧个大白拂尘的德隆仍在焦急地等她回话,不觉吞咽了一口,只道舌尖杳无滋味,空怔了半晌迟迟未有开口。她默默垂下手,一双剑眉低低压着眉峰,两眼空空望向倒在桌上的酒壶出神,未几,一言不发地拨弄指尖将酒壶扶正。所以……是因何偏要喝下那一口酒?是渴了吧?她也想用这般荒诞至极的理由说服自己,可惜了,酒这玩意显然没有吹的那么神通。www.xiumb.com
上回她喝了好些酒,冲到钦红颜家里,她还是记得,她爱她。
就像这次她喝了好些酒,同样没有忘记,她爱过她。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当过去了,李明珏握拳在唇边干嗽一声,从喉咙里反上来的全是酒气,心口益发难受发紧,不知当如何同柏期瑾解释,便打算先缓一缓:「说我今天去赵攸家了吧。」
「您这可不赶巧,赵大人今儿带赵大小姐入宫和柏姑娘玩呢。」她默坐了会儿,把手伸入一旁备好的冷水盆里,爽利地抹了把脸,给德隆打了个回宫的手势。今夜黑得彻底,一点星光也无,宵禁后城中虫鸣低低,蛙声沉沉,一派安宁,千里外由那位张姓女子挑起的三国混战仿佛是存在于另一天地。伴随轿夫有节奏的脚步声,孤零零一顶轿子,一路从含香阁抬回了宫。李明珏跟着轿子一起一落的晃动似又做了个梦,梦的是什么已回忆不得,她醒得突然,在轿子落地的那一瞬间抓紧领口猛然睁开双目。先愣了一会儿,见无人打帘,她举袖正欲亲自揭帘,在手尚未触到帘角时,正撞见一抹亮光跃动着刺入眼来。
轿帘被猝不及防地整面掀起,欢快而又跳脱。
一个毛乎乎的脑袋钻进来,只见得着脑袋顶,似一只黑毛兔仔衔着甘草快活地钻回小窝,仰首便是甜甜的一笑。
李明珏不由自主地抓皱了胸口细绣的那片锦云纹,心中混沌便在一笑中骤然湮灭。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搭着柏期瑾的胳膊倾身下轿,温声说道:「今天酒味大,怕冲着你,回自个儿房间睡吧。」
柏期瑾扭过头来看向她,细密的长睫冲着人扇风似的扑闪了两下,眼睛惊讶地睁得大大的,双肩绷得直直的,小嘴虽抿着不说话,目光中却不着掩饰地显露出百般的不乐意。不消之愿,火热之意,罔极之欲,她似被这般□□无虞的占有心惊着了,不知何时成了这样的人,急急忙将视线收回,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那杆灯,后背万般熟稔地在李明珏怀中挨蹭,最终猫儿般放软了绷直的脊背。她还在学习该如何爱一个人,于她而言研习是无涯无岸的一生之计,温书与情爱同理,偶尔咬文嚼字,时而一目十行,要百无禁忌地亲近,也要适可而止地疏离。她握紧灯杆浅浅颔首,勾起唇角对自己的成长犹是满意。
李明珏拖着沉重的身子独自回到寝殿,于德隆垂袖合门前,话音轻柔地多问了一句:「几更天了?」
这话即使她不问,德隆也会说。他虽不是个过来人,但在南央宫待久了看得多了,也成了半个过来人。对主子的事指手画脚是天大的罪过,他万万不敢,想做的无非多提一嘴,将主子看不到的事情给说个明白。他们之间有种固有默契,原本一句话了当之事,偏要化作一问一答,譬如出征前李明珏会问德隆宫中事宜是否打点停当,而非等德隆独个儿无趣地交代个清楚,又譬如此处当是她亲自问一句,远胜过德隆主动说出来,他说了,这意思就变了,她问了,他心头便踏实了。钦姑娘终归是个旧人,柏姑娘对殿下的好他是看在眼里,虽说是帝王的情,流水的心,但他总把自家殿下看得与南央宫中那些个显贵不同,若是连这都看不清,身前跟了十多年的老宫人都会感到心寒。
「四更天了。」
李明珏略微一顿,手搭在花窗上,回首望向漆黑四幕。四更天了。柏期瑾常常刚过二更就嚷嚷着困,挨床即睡,卷着床被子像只小虾米,阿狸都没她睡得香。她想到此处嘴边不觉有了温柔的弧度,轻轻向小院子投去一瞥,心中益发笃定,于是朝德隆颔首,德隆也朝她颔首,其中含义已不言自喻。
酒醉后的夜晚睡得不甚踏实,总是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李明珏先是感到什么热乎乎的钻了近来,还以为是阿狸,直到后来软乎乎的身子紧紧贴上来,才知道是她。
「想你。」柏期瑾轻车熟路地缠上来,果然,强扭的瓜不甜,强学的乖巧不会,有些东西不管怎么学都学不来,她含着笑意在嘴边啄了一小口。
轻轻一点,停不下来,亲密不需要多余理由。她们对彼此已足够熟悉,一点暗示,全盘触发,一次呼吸的加重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祈愿不消,意念火热,欲燥罔极,仅仅遐想全全不够,要实现,一个隔着衣料的不经意摩挲胜过字字斟酌的千言万语。次次交叠,层层深入,看似是同一件事翻来覆去,却又并非一回回重复如一,每一次倾许都有不同的意义,她们在四臂痴缠中不知疲倦地满足彼此的诉求,无所保留地呈交着爱与被爱的证明。
回应比以往更为强烈,柏期瑾敏锐地感受了不同,襄王殿下此刻似比平时更需要自己,这种汹涌而来的被需要感令她感到比□□上更多的愉悦。过去她多少是被动的,头一次感到在迷失时,有人比她更不能自主。思绪像是从泛滥激流中一步步爬至清风来迎的山尖,这让她短暂地脱离了最原始的欢愉,在略显高处开始一番思索。
襄王殿下,还有她不知道的隐秘。
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为什么要喝酒,她稍稍走神了一岔,不足一瞬,又如一只鸟儿,在山巅云雾袅袅中遗忘了归处。
消醉一向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李明珏醒来时已过晌午,刚收整完却见德隆在门外候着。从昨儿起,德隆在她跟前转了一天没消停,他可不是那种没事喜欢在主子身前套近乎讨好的人,事出必有因,即问:「有什么事儿,说吧。」
「我说话您别往心里去,别伤了身子啊。」
李明珏皱了皱眉,顿了一下,抬手请他讲。
德隆站直了,后退了一步说道:「奴才晓得您以前那些个东西全都扔了,可昨夜柏姑娘不知从哪翻到了您当时找她的那个画像,说您是个骗子,一整天是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您也晓得,柏姑娘至多离得您几日……」
德隆尚未把话说完,一抬头,人又没了!他不晓得是说得太入神了还是怎地,连着两回了,一个钦姑娘一个柏姑娘,说不得,一说,襄王殿下就跟箭一样没了影。
李明珏疾步往柏期瑾住的小院子走,尚未到门前,只见小絮丫头探出个脑袋来,圆乎乎的塌鼻头微微皱起来:「柏姑娘刚哄睡了,见不了您。」昨日望书出宫忙采办,宫里是小絮当差,小丫头七岁就入宫了,是家中老大,本想着去学堂,结果没考上,硬是小嘴一努,一屁股坐在宫门口嗷嗷大哭。她那日路过看着可怜,便留在了宫中。论机灵小絮排不上号,胜在做事踏实,模样又生得可爱,除了不露喜色的望书外,大家都宠着她,尤其是领事宫女,虽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宠小絮如宠闺女一般。如此一来,自然养成了张口闭口没大没小的坏习惯,好在诀洛城中没有什么脾气火爆的贵人,少些规矩套着也不打紧。
「她……」
「您别担心,柏姑娘连发脾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发,跟您闹着玩呢。就连哭啊,砸东西啊,皆是连夜在书上习来的。您书房的书真当是该收拾一下了,别一天整些乱七八糟的叫柏姑娘给学坏了。」话罢,小絮嫌弃地看了一眼,觉得襄王殿下在这儿干站着也帮不上忙,便说:「您有什么事儿忙去吧,这里我看着。」
「她不让我进去?」
「柏姑娘认死理,她说我放您进来,她就去撞柱子,这话我是信的,就看您信不信。您上点心便是,柏姑娘可好哄,我家里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从未见过这么好哄的……」
话还没说完,屋内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絮儿你在同谁说话呢?」
小絮说着甩手猛地将门一合,风风火火回了屋,一边儿走,小嘴里一边儿嚷着:「不知从哪儿来只野狗!刚给赶走了,柏姑娘你继续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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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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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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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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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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