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在沙场野长了十年,早将李魏传承百年的皇家讲究抛之脑后,为图方便不曾涂脂抹粉,草草穿了一身褐色简行装,头上仅扎一根墨色发带,甩着个大马尾在宋国小城中快步穿街过巷。虽是粗简打扮,却仍旧盖不住天生秀雅,又因与本地偏爱戴钗穿粉以小步为美的袅娜佳人相去甚远,很是招人待见。她对人没什么戒心,又因赵攸那一句「丑得要死」不觉自个儿生得惹眼,堂而皇之行走在大街上,对路人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直到遭有心人用一个黑麻袋绑来丢进牢里,才开始嘴里衔起一根黄稻草反思是哪里出了差错。
宋王有一百个理由以她作筹码找皇帝小儿要点什么,但他亲自来牢房里赔罪,还以上宾之礼待她。吃一堑长一智,李明珏这回突然长了心眼,总以为他别有用心,一个歪身坐在稻草堆上赖着不走,撇下嘴角骂他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小人。秦元魁无奈,扔抓她来的人在牢门外磕头道歉,联络李守玉派人来接,还搬了个椅子隔着铁栏杆同她讲什么人心难测,出行在外要注意安全一类的老生常谈,终是三哄四请地将小姑奶奶挪进了宫里。
李明珏心中似是而非,依旧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问他谋财,他说宋国富厚,问他图色,他说已经娶了一个李魏公主。正当她满腹狐疑,秦元魁说:「想让你好好看看宋国。」
这是他引以为傲、视如珍宝的宋国。一国之君因勤勉克己早生华发,心思却清澈净透得像个渴望夸奖的孩童,满心欢喜地向见识过极致繁华的天家公主炫耀自家至宝。
他带着李明珏逛遍王宫,与她微服游玩国都,甚至让她扮作宫女藏在一人高的明黄大扇后面参加宋国朝会,还问她他的臣子,较当年李魏如何。李明珏在一旁跟舞剑似的玩着大扇子,手上尴尬地一顿。她纯粹图一个好玩,怎会料到这大叔要问这茬,遂是停下手,将扇柄搭在肩上掂量了两下,讪讪摸了摸脸说离开北央时仅有十岁,不曾见过什么大臣。
秦元魁听后愣了一下,眉宇间有几分失落,随后释然地抚掌笑道:「是本王没有考虑周全。」
她那时尚不谙朝政,将许多事视作理所当然,在手握王印亲力亲为之后,方知秦元魁为了今时今日究竟付出了多少。
他把他的全部毫无保留地给了宋国,甚至是他作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而她做不到。
她或许有能力做到,但她不愿意。
她重人情,知冷暖,有心悦之人,更有无法割舍的软肋,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泛泛一人,无法像秦元魁一般拼尽全力以一生作赌,日夜不休地织写名为盛世的桃花源。
外戚滋事,朝臣窥权,子嗣相争,外族侵扰,黄河溃堤,农田干旱,瘟疫四起,虫害频繁……宋国看似泱泱大国,实则器大不休,昔日初穿王袍的少年怀揣休明之愿斡旋其中,有心而无力,已数不清在多少个无休日夜里为盛世二词一次次奉上全部,又一次次被骗得彻底。三十年荣辱回首,与世不容,与势相违,秦元魁怅然立于王城之巅远望东方,旭日之光从始至终不曾照亮一寸王袍。而他碌碌半生,终是成不了那轮旭日。
李明珏看向弦月清辉中少女带着浅浅泪痕的脸颊,不知当如何同她解释其中复杂的始末缘由。
「会打仗吗?」柏期瑾忽然问道。
话刚离口,她恍惚意识到问了十分愚蠢的问题,急于掩盖又不小心追加了一个更蠢的:「您会去打仗吗?」
李明珏垂眼看着被她捏皱了的袖口,用手抚开额前沾湿眼泪的刘海,低声说道:「会。」
微风挟着月华在王服之上静谧流淌,她在风里干涩地抿了抿唇角,在身畔轻声说与她听:「但我会回来。」ωωω.χΙυΜЬ.Cǒm
我一定会回来。
弦月上中天,万物在和缓的话音中息声陷入一场安眠。
她,会有好梦吗?
她,能给她一场好梦吗?
柏期瑾呼吸一滞有些无措地盯着她。月光轻柔地漫过鼻梁,仿佛方才轻柔的一句话,她看到的不止是容颜,听到的也不止是誓言。少女慌张地错开视线,感到瞳心一刺灼痛,像在床边油灯里一小撮灯芯升起枯烟的那一声噼啪。蓦地,牙牙学语时师兄在难寐之夜讲的一个个故事跌进脑海里,故事中尽是少年英杰,将相传奇……她不知为何眼眶一糊,心下酸楚难熬,又不可收拾地有了想哭的冲动。当年师兄们下山,皆温柔一笑拉着她的手说会回来,但他们都知道,一旦踏入尘网纷争,如何能自若转身再回到山里。年幼的她信以为真,一路追到了山脚下,摇着小手对渐渐远去的牛车一声声道着再见。记忆里他们都回头了,因为不回头,便没有机会再看上第二眼。
男儿意气扬扬一心立下功勋,成就伟业,看不上这些个不入流的小情小爱,她清楚地知道,她排在后面。
但如果有……
她想排在前面。
她的眼泪憋了太久了,在白石山上一滴也不肯撒,下山来了逮着人就喜欢嗷嗷大哭,对庄青衣是,对李明珏也是。
晶莹泪珠滴滴从眼角坠下,李明珏用指腹轻轻将泪水抹去,还不忘哄她笑:「这回我是真的看见了。」
不料柏期瑾哭得更凶了,头上白玉簪随着抽泣一颤一颤的,不停地用手背抹着泪花儿,拿哭腔回话:「您看好了!给您看!」
见她眼泪止不住,李明珏怕她哭脱水了,站起身来添了茶水,悄无声息地换了个座,拍了拍肩膀说:「给你哭。」
哭吧,没什么不好的。
游园之变族人凋敝殆尽,他们姐弟三人顾着逃命,都忘了哭泣一事。街道上马蹄声纷乱,血比水多,孩子们找不到水喝,嗓子眼干得说不出一句话,论谁也不愿意白白浪费一滴眼泪。他们东流西落,终在城郊找到一处废弃农户。她赶在天黑前悄悄溜出门去,不沾阳春水的手挂着血丝满地里刨,就着一丁点夕阳,硬是在田里挖出一个大白萝卜。她略显笨拙地将萝卜劈成三块,拿袖子擦去血迹,再小心翼翼藏在身后,一颠一颠跑回屋里。嘴角一咧,像变戏法一样地掏给阿姐阿弟看。恐惧与阴霾占据内心太久太久,他们终能久违地由心一笑。三人把萝卜托在手心里视若珍宝地吃了起来,在黑暗中啃食的声音像小硕鼠欢快的曲子,忽然,这欢愉戛然而止,一滴清泪不约而同地从眼角流下,竟无半点哭声。泪影里父皇正坐在剔红宝座拿拨浪鼓逗着两个娃娃,母妃侧躺在湘妃榻上用纨扇摇着熏熏夏风,他们两个都爱哭,谁哭得厉害谁争得宠爱……
这是留不住念想的水中月。
这是嗅不到香味的镜中花。
蟾光透过一片绵绵秋云,将所见之景打磨得写意朦胧,李明珏静坐在月华里任柏期瑾在肩上小声地抽泣,她有好多故事可以说与她听,好玩的,有趣的,能逗她笑的,毕竟,她比她多活了那么些年月。但她此时此刻只想安静地伴她落下思念过去的泪水,她懂其中滋味,毕竟,她比她多活那么些年月。
天下将乱,她是镇守一方没有野心的丧气王。
我可以一无所成。
但我要保你一世太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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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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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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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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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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