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折煞北央古调>第 44 章 第 44 章
  龙翎一月未归,与龙夷在战地僵持不下。时逢秋虎,两方在烈日下作战数天,已显疲怠之态。路遥方知马力,宋梁形势不日便要见分水岭。龙珥于数日前坐上马车,怀抱一袋糖果去寻她那二位哥哥了,算来近两日应当到了。龙家小妹欢喜得不行,将小脑袋靠在车帘边,不停地张望帘外风景。三兄妹自仙承一散,各事其主,分别两载有余,终要迎来聚首之日。

  反观平原一带,接连小雨。几场绵密秋雨过后,已显深秋味道。连日细雨引得公主倦意满满,好似在她根根长睫间布了一片水汽,压得眼帘抬不起来。好叫那一双美目,释尽了秋日乏闷滋味。张子娥得知此事,便邀她去小林散步,称山中有一瀑布,可涤心虑。公主眼波一闪,欣然应允。

  是日破晓,二人并肩闲步于山间石板路。是时有雨初霁,路阶上水汽未散,每行一步,都似能听到软底缎靴下碾过雨水的潮音。不觉间,鞋底已是微润。

  此地虽荒疏无章,但胜在天然灵秀——两旁秋竹夹道,云烟荡竹海,萝蔓倚瘦枝,最绝当属轻盈裙裾,微微一摇,则伴林间水落声滴答不断,即刻有了野游时吟风弄月、挥毫联诗那般雅味。只可惜二位身在尘世,手染权力,思结俗务,非那些个可尽兴啜茗清谈的文人雅士。

  对良辰美景而谈功名利禄,不知是否可怜了一山动人秋色?

  「先生为何想要相印?」

  张子娥低头委婉一笑道:「在下拿不了玺印。」

  公主听后不禁以袖掩面而笑。这人从不正面回答问题,纵是问得再直接,也问不出个什么。她笑罢垂下袖子,将话接了下去:「先生有龙,就不曾想过握住玺印的滋味?」

  公主擅长在不经意间施压,声音虽归为柔顺大类,却又因语调过于婉转而添了不少压力,再配上秀眉微挑,明眸暗勾,能将心下无事之人逼出几分退缩之势。

  张子娥退了一步,倒不是为公主所迫,她只是为了对这个逼问表示应有的尊重。

  择取适当时机示个弱,总不能仗着满腹聪明,事事得寸进尺。

  张狂如之,亦知此理。特别是在此际,几乎可以瞥见话锋架于颈上。

  只见她笑着摆手答道:「公主这话说的,不管在下是否想过,此处不是都该答不曾吗?」

  「先生竟还有所顾虑?你可从来都没与本宫说过什么客套话。」公主眼中收了笑意,未再追问,不过是挥了挥衣袖继续向前走。方才一步石阶伴着一问一答,忽然到此处便断了。张子娥大约明白这个沉默意味着什么,公主在等她坦白。张子娥沉吟数步,后启语说道:「龙珥她是个意外。」

  仙承阁隐于群山之中,无人知晓方位,来宾前往降龙时皆须蒙眼坐在小车里,饮下一杯仙承门童送来的安神水。所以,也有人说仙承阁或在仙界,不在人间。

  而张子娥知道,仙承阁就在人间。她奉尘虚之命云游,途径一高山,为其奇绝秀美所吸引,驻足仰望天空时,见云雾中疑有何物影绰。正当她伸手挥去眼前山雾想看个明白,忽然掌中感到一阵温热,敛手一看,竟有一块玉石落在掌心。她反复察看,见玉石色泽清透,温润无比,以为神奇,遂将其收于袖中。张子娥有所不知,如此便算是礼成。

  这一幕,恰好被在坐地上哭泣的公主撞见。

  隔日仙承阁举行降龙仪式,仅有双龙现世,小龙二去向成谜,一时众说纷纭。

  而众人皆在议论的小龙二,于那日夜里由玉石化作一个白嫩小女娃,扑闪着大眼睛,蹑手蹑脚地挤进一床薄被,在一位气质清冷的姑娘耳边奶声奶气地说她叫龙珥。

  张子娥未有一点隐瞒,一五一十告诉了公主。公主听后抿唇一笑,她其实不太想知道。有时候想象更为美好,将那天把她从命运泥潭里拉出来的希望解释为一场意外,落在了实际上,却也失了意境。眼前这位拐走小龙的女子虽无夺取天下之心,却货真价实地点亮公主几乎熄灭的念想,也许这就足够了。

  至于原因是否源于一番凭空臆想,无关紧要。公主看了她一眼,无论意外与否,真心感谢那日她的出现。

  「先生还未答我,先生为何想要相印?」

  「说来俗气,在下想留名青史。」

  「为何?」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在下不善诗文,无法效仿历来文人墨客留下千古名句,只有在朝堂寻一立身之处,伸张抱负,有所作为。公主呢,公主因何想要天下?」

  公主眼神微微带过张子娥,略微点了一个头,审视意味溢于言表。她心知张子娥在说假话,而她想说点真话。公主折腰随手拾了片红叶,细腕一转甩去叶上雨水。她将红叶置于眼前,透过红叶看向张子娥,说道:「掌控命运。」

  张子娥脚步一顿,不知是因这句答话,还是因她们之间那片红叶。佳人拈花,美人执扇,花是花,扇是扇,佳人是佳人,美人是美人,但凑在一处,隔而看之,相互掩映间总能多添上一份韵味。正当她疑惑到底是红叶衬了公主,还是公主衬了红叶,又见公主收手将红叶放在掌心把玩,用指腹捻着叶柄转一上圈,说:「小时候我便看父王将姐姐们送来送去,好像苏姓王女只能用来生儿育女巩固王权。」

  她掐了一下叶梗,说:「我受够了。」

  话罢,她将红叶随手扔掉,回身笑顾:「后来他发现我好像嫁不去,很是焦急,竟还想过把我送给诀洛城里头那位襄王。」

  梁国公主多以联姻稳邦交,张子娥对此早有耳闻,却未曾想到梁王竟能做到这份上,要将女儿送给那位坐实了花柳名声的藩王。

  「襄王志浅,配不上公主。」

  襄王志浅不假,为了等个女人,龙不要,天下不要,只晓得一味死守诀洛。她唤醒了深闺遥梦里的姑娘也不假,然而当姑娘们醒过来,希望走在她身后,却扭身一望,瞧见领路人不仅撂挑子不干了,还坐在一旁喝起了花酒。莫要拉她起来质问她为什么,她落得逍遥,占尽了天赐皮相的便宜,能将丧气演绎出磊落,只会摆摆手不屑一顾道:「你们想多了,我本来就是这副德行。」

  公主心中有五味,以怅然居多。小时候让她恍然顿悟之人偏安一隅,后来令她死灰复燃之人是个意外,到头来,她竟是唯一那个心存高志的,如此颠倒乱绪,阴差阳错,真可发一笑。

  她在路上,且越行越远,顾不上许多因果缘由,只道是想继续走下去。

  苏青舟拾了地上几片红叶,捧在手心挑挑拣拣,大约无一叶令她满意。正如目下她所拥有的,无一令她满意。公主是真正的野心家,从不甘于现状,从搅黄一桩桩婚事,到擅自去仙承夺龙,再到如今沾染实权,只要还未到极限,她便会试着向前走。

  欲望是个好东西。而满意是什么?她并不想知道。

  她手捧一堆红叶,侧身看着张子娥,说道:「后来我拿得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说完,她又扔了。

  「公主坦荡。」

  「你可一点也不。」

  公主秀眉一挑,眼神扯着张子娥不放。话说到这份上,便是被看穿了,张子娥不得不尴尬一笑,感叹公主看人似比龙珥还准。纯粹之欲何人没有呢?公主有,她也有。她想掀风起浪,看天下在手中沸腾,就像是龙珥扭着人不放,想吃一口蜜糖。m.χIùmЬ.CǒM

  馋了。

  唯此而已。

  其余的话说得再漂亮好听,都是用来搪塞人的假话。

  她举袖探向从枝头,长袖自然垂下,肘部弯曲的弧度既柔美又耐人寻味。旋即两指一并,张子娥扯下一片将落未落之叶,夹于食指与中指之间,致意道:「公主想要的,除了玺印,在下都想要。」

  言罢,她垂首凝视手中红叶,抬起好拨弄万物的指尖,顺着纹路将叶子撕碎。

  生灵乃鱼肉,而她做主宰,一花一木皆为过客,一兵一卒皆是陪衬。

  手掌翻覆,片片残叶从掌心飘落,策策西风,参差披拂,较落花凌厉,较落叶破败,曲尽了此间妙处,成了与之最为相称的秋景。

  她行走于袅袅晨雾与漫天碎叶,不停步,亦不做礼。

  郎朗清音起,竹海波涛沉,她一敛眉,说:

  「在下国策门张子娥,愿效犬马之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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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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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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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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