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轻风,张子娥垂袖行礼请辞,宽袖在风中漫舞。
又是一年春了。
河面水光粼粼,散若星子,苏青舟看得出神,没有答话。未几,她微微侧首,眼角余光划过张子娥,她毕恭毕敬地低垂着头,正待她示下。
她要走了,要牵着她的小龙游历山川湖海,要留下她一人在风云不定的梁都,她觉多看她一眼嫌多,少看她一眼,又嫌少。张子娥比她会示弱,做作又矫情,总兀自揽下一身伤,再抱怨她擅长一点一点地打动人,然后又一点一点将人心揉碎,那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贼喊捉贼罢了。她告诉张子娥会把全天下的商人请到梁都,糖果、佳肴、塞外奇珍,只要龙珥想要,她都可以想方设法搬到梁都来。她没有想过这样能留住张子娥,她只是在表示,为了留下她,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苏青舟双手相握在身前,端着身为一国公主一惯的矜娇,轻轻问道:「那我呢?」
「你是我永远的坚强。」
晓风拂动她长发,她笑得娇艳,再明好的春光都比不上,但那又如何呢?她坚强,她勇敢,她撑起了坚不可摧的外壳……
但她,也想做她的脆弱啊。
但她,又做不得。
苏青舟没有接话,她洒落回身,沿着河边步道漫步,张子娥则跟在她身后,始终慢她一步。
那是一个春日的清晨,晨雾在空中渐渐散去,她们二人一前一后穿行在稀薄的雾气里,走了一段好长好长的路。四下清净,耳畔只余下潺潺流水声与野鸭扑翅的翛翛声,没有人说话,谁都不忍打破此间宁静,好像如此平淡的相处,便已静好到了极处。张子娥不禁想到了在陶府抚琴的午后,那是一种在战火与兵戈铁马中偷尝到奇异的欢愉,入口顺滑,微微回甜,说不出来哪里好,却又忍不住追忆。
「本宫的丞相,何时归啊?」
「自有归期。」
天顺二十八年春,梁国太尉张子娥火烧苍山,率军将漠北主力截杀五十里外的青羊谷,漠北退守诀洛城,于次月遣使求和。春四月,张子娥辞官归野。
同年六月,梁王病危。
榻边的年轻女子丹唇轻启,吐气徐徐吹动勺中汤药,她一身轻简服饰,无心挽发,胭脂懒抹,珠翠不加身,与过分华丽的王宫格格不入。大块金砖,满绣屏风,殿内各式金银摆件不胜枚举,宫殿的主人将浮夸与奢华刻进了骨,而他却无缘欣赏。梁王躺在珍爱不已的缂丝榻上,双眸半闭,面色羸瘦,嘴边有一阵没一阵地轻嘘着气,任女子将一勺勺汤药送入口中。
「父王为何还不立我为太女?」苏青舟把药碗搁置一侧,柔声问道。她感谢尧山上天家太子的冲动,让她为整垮他如日中天的身体,找到了合理的缘由。男人本半寐着,倏然双目圆睁,虚弱无力的食指暴起似的一抬,又旋即落下。苏青舟见状,体贴地将他的手塞回被中:「女儿已为父王拟好诏书,还请父王盖印。」
「你为何不自己盖?」
「父王您说笑了,女儿怎敢越矩?」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我是出不了这座宫殿,那你呢,你以为你能赢吗?」他眸珠发黄,眼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死死瞪着厚重的帘子。此处宫灯长明,烛火无间无休地高烧,他被囚困在一张伸不直腿的短榻上,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我是赢不了,但那又怎样?你可知外面那些人都盼着你死,只有你死了,他们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权势。你在我身边布下的一双双眼睛,可你看看那些人,如今到底是谁的眼睛?他们一个个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你,指望你能快点咽气,甚至想用毒药杀死你,若不是被我拦下,你还有性命在这里同我说话?即使是这样,你还是不愿意立我?」
「你休想……咳……」梁王嘴唇翕动,一口气卡在喉口出不来。苏青舟不紧不慢地用掌心为他舒气,她没有显露出一丝嫌恶,甚至唇边还带了浅淡笑意,在橘红火光下,显得温柔无比。她明白,她越乖顺,越令他作呕。而他,还不能死,因为她还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你不信便罢了,你当真以为你的宝贝小儿子能坐稳王位吗?你钟爱的女人风韵尚在,你还没死,她就为了儿子的前途四处奔走,你说,在你走后的第多少天,她会爬上你钦点的顾命大臣的床呢?」xiumb.com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盖印?你痴心妄想。」
「我只是想知道,父王为什么不愿意立我?我有哪一点,比不过弟弟?」
他偏过头去,没有回答。
苏青舟低眉一笑,心知他答不上来,亦不愿解释他心中莫名的敌意,或许,外面那些随时会攻进来的臣子会给她一个答案。她给了他很多次机会,但他从未正眼看过她,从未把她视作真正的继承人,从前她无力反抗,他便逼她嫁人,逼她交出龙翎,后来她锋芒显露,他便利用她获得土地和声望,不管她如何证明自己,都得不到应有的正色。
痴心妄想?她求的,不过是一个公允罢了。竟成了他口中的痴心妄想。
但这都不是她想杀死他的理由,他至少给了她王家的身份,而不是舞女私通所生的罪女。
她没有想过要杀掉他,直到那日,她发现他暗中派人要除掉辞官远走的张子娥。
苏青舟俯视他,她此前没有这样看过他,他一直身居至高,又生得高大,看他总带有仰望,乞求他降下对子女的怜爱,渴求他公正的赏罚。如今她看他,像一条半死不活的鱼,面色铁青,张着嘴,竭尽全力地喘息。
「父王可知……」她说时一顿,星眼秋波转,姣姣如明月,「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不指望他能答出来,她曾想给生母讨个封号,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她的名字,他又怎会记得,有个娘亲,在某年的今日,为了女儿的前程,含恨自刎。
「今天是我娘的祭日,」苏青舟从袖中取出丝带,为他擦干唇边汤药,然后轻轻覆上了他的口鼻,她眉眼弯弯,一字一字地在他耳边说道:「亦是你的死期。」
梁王病殁,同日钟元善带密诏入宫,率禁军拥立梁王第十六子为新君,与五公主对峙于王城。恶战长达十日之久,混乱中五公主挟持新君,退守城郊。
「大胆叛贼,霍乱朝纲,弑君夺位,奉劝尔等快快束手就擒!放了新君,尚可留你一个全尸!」
苏青舟抬眉轻笑,一双冰剪明眸一凛,将雪亮的刀锋抵在弟弟的脖子上:「钟大人,你说我在意全尸吗?」
天空阴雨密布,她身处高地,环视一圈,看到了不少熟悉面孔。他们没有站在最前面,而是畏首畏尾地被士兵护在其中,既想抢救驾有功的赢头,又不敢身陷死地。
「朱大人,而今官居几品?」
「叛贼休得多言,本官乃梁国少督军,今日便要带兵挫败你的伎俩!」
「我见到朱大人时,你还是在平原城收残肢的无名小卒,没有我,你以为你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吗?为什么要背叛我?」
「本官行正言端,不屑与叛军为伍,参任梁国少督军,全仗自身能耐!」
「能耐?被困淮水,要张子娥连夜调兵救你,是你的能耐?还是说晏城一役,三月累战不捷,是你的能耐?是谁给你的命,好让你有命在此大放厥词!他们许了你什么,督军还是太尉?你觉得你配吗!」一经羞辱,朱少督军怒发瞠目,咬牙切齿,未及他出言反驳,苏青舟转而问带兵在前的冯三:「为什么背叛我?」
「五公主,大势已去,兵寡势危,下官不过是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没上过战场的小儿,是你们心中的明君?本宫整肃城郭,鏖兵四方,取宋国要塞,解尧山乱局,竟成了你们口中霍乱朝纲的乱臣贼子?钟大人,你最善言辞,你说说,我是哪里比不过我这个好弟弟?」
「新君生性仁厚,质纯恭谨,岂是你一结党营私,图谋篡位的反贼可比?」
「仁厚?仁厚救得了乱世吗?至纯?至纯不就是任由你们摆布吗!」话音落,晚风来袭!层云中惊现一道电闪,她断筋去骨般晃了晃,眉尖轻舒,莞尔一笑,电光在一瞬间照亮了精致的容颜,她的美貌在笑意中入了神境。四面兵戈,披挂戴甲,在众人神思紧绷之际,她轻轻一笑,好似疯魔。
妩媚中,一点神来的癫狂。
震雷响起,所有人被方才那一幕定在原地,脊梁一阵酥麻窜上头皮,迟迟未有回神。
笑啊,为什么不呢?世间哪有比这更好笑的呢?
雨线丝丝,顺着鬓角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上,她终是释然了,没有人会坦诚地说出真正的答案,她的父王不会,她的臣子也不会,他们骨子里的高傲,同多出来的那点根一样与生俱来。
「各位大人为何不愿说呢?你们背叛我,不就因为我是个女人吗?借着我的权势往上爬的时候,没见你们介意我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啊?向一个女人低头,有那么难以启齿吗?有那么令你们难堪吗?」
夏日潮密的雨水淹没了视线,苏青舟转而看向众人口中所谓的新君,她再了解她这个弟弟不过,他不愧是贤妃教导出来的孩子,和他的母亲一样,乖顺、懂事、永远一副无害无用的样子。
「我的好弟弟,好好瞧瞧他们如今的嘴脸,今日是对我,哪日会如此待你呢?姐姐劝你好生听他们的话,他们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让你娶不爱的女人,让你放弃手中的权力,让你顶祸国殃民的罪责,让你疏远你的母亲,这些你都要好好担待,你姐姐我尚且落得今日,何况是‘仁厚质纯’的你呢?」
「逆贼休再胡言,旧宋地今晨宣誓效忠,你已无处可逃!」
滚雷轰隆,苏青舟隔着雨帘十分平静地凝看那人,他态度激昂,语气发颤,裤下跳脚,在绝对冷静面前,像一个跳梁小丑。公主依旧是公主,她端庄地挽起唇角,同小丑颔首,然后回身看向龙翎,与身后的五百死士。
「姐姐,放手吧。」
「坐好你的王位,我会回来的,十六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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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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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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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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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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