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丁望了望守在屋子旁的侍卫,上前扣响木门。
朝笙打开门后继续回到窗前煎药,地丁轻轻合上木门,暼了眼床上昏迷的今辰,才两个时辰不见,他被割烂的身子竟然就长愈合了,地丁惊讶地望向朝笙,暗自佩服她妙手回春的医术,窃喜破云氏血发不侵之身有望了。
朝笙挥动着扇子,扇着炉火,扇着扇着,抬头望向门边站着的姑娘,柔声道:“听他们说,你叫莫止,同扬芷同音。”
朝笙的声音很轻,很柔,如同春日暖暖的溪水般。地丁记得朝露记忆里朝笙就是这么同她说话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人心旷神怡,如沐春风。只不过,眼前的朝笙比起记忆里的模样老了四五十岁,黑亮的眼睛变得浑浊不清,似乎蒙了一层散不开的悲伤。她的声音也变得苍老沙哑,只不过还是温温柔柔的语调。
地丁不安地望着朝笙,不知她此刻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朝露?
见莫止没有回应,朝笙又问道:“你是扬芷的徒弟?”
“嗯。”地丁难过地点头,她想师傅了。
“辰儿似乎很在意你。”朝笙回头看向床上熟睡的今辰,他的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如初,模样同朝露如出一辙,干净纯粹,美如朝阳。
地丁听到朝笙的话,本想反讽道今辰是想杀她吧,但遂即转念道:“兴许因为我们师出同门。”
朝笙本想再打听点今辰的事,忽然见到床上的今辰眼皮动了动,立马起身扑到床畔,轻柔问道:“辰,辰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哪里疼?告诉外祖祖,外祖祖帮你止疼。”
朝笙紧张得满头大汗,泪眼汪汪,她已经用了最好的止疼药,可是她还是怕今辰疼。
今辰似乎在做噩梦,嘴里一直喊疼,一直喊娘,一直痛苦地流泪。
朝笙见状立马向今辰身上插了几根银针,想麻痹他周身感官,帮他止疼,可是今辰还是哭个不停不停喊疼,喊娘亲。
朝笙见今辰疼得快窒息了,只得把他从噩梦里唤醒,将他的头抱在怀里,轻轻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柔声道:“辰儿,不怕,外祖祖在,告诉外祖祖哪里疼,外祖祖可以帮你止疼。”
可朝笙唤得太轻柔了,今辰丝毫没有醒的迹象。
地丁见朝笙关心则乱,抽出金针,快步上前插入今辰下颚,今辰瞬间就从梦里清醒过来。
地丁见今辰疼醒来后,望着眼前的陌生老夫妇人一言不发,而朝笙也呆呆的不言语,便在一旁开口道:“她是你生母朝露的奶奶,是你的外祖祖。”
两人还是不说话,好似听不到她的声音。
地丁只好走到药炉旁研究朝笙煎了什么样。
过了许久,朝笙听到怀里的今辰肚子咕咕响,张了几次嘴才成功问道他想吃什么。
今辰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我想吃面。”
他想吃面,他想吃娘做的面。
“好,好,外祖祖马上给你做。”朝笙激动地放下今辰,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走了十几个来回才反应过来她要给曾外孙做面。
“面好,面好,好,好。”她欣喜地冲出门去,没一会儿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面条进来。
今辰望着满满当当的面,微微眨了几下眼皮,缓缓支起身来,接过碗,夹起面条细嚼慢咽。
朝笙从今辰的目光里看出他不喜欢这面条,懊悔地拍了拍额头,她太过紧张太过激动了,忘了问他喜欢吃什么面了,下意识地煮了儿子、儿媳、小露儿都喜欢的肉酱面。
朝笙急忙补救问道:“太抱歉了,辰儿,外祖祖太高兴了,忘了问你喜欢吃什么面了,你给外祖祖说你想吃什么面?具体一点,外祖祖重新给你做。”
“没关系,我吃什么都好。”今辰慢慢地将碗里的面扒拉入嘴里,娘已经不在了,他没有了任何期待,吃什么都如同嚼蜡,无所谓了。
“辰儿,你不用勉强,不喜欢就不吃,外祖祖给你做你喜欢吃的,你想吃哪种面?不是面也可以的。”朝笙一脸心疼地望着曾外孙,他的眼神空茫一片,似是对这世间没有任何期待。
今辰还是不说,将碗中的面咽完后,向眼前的老妇人道了谢,起身要去洗碗。
朝笙急忙抢过碗筷,让今辰歇着,好好养伤,碗筷她会收拾。
出门前,朝笙拜托莫止照看火炉上的药。
“嗯。”地丁点了点头,静静地蹲在药炉旁扇火。
半个时辰后,朝笙推门而入,接连端来三十种面条,一一向今辰展示,问他喜欢吃哪一种?
今辰都点头道好,让她不要再麻烦了,他过意不去。
朝笙见今辰的目光波澜不动,便知他都不喜欢,又把三十多碗面都端走,继续做其它的面又端来。
煎药的地丁见朝笙都做了上百种面了,还在继续做,望着朝笙花白的发丝下失望的目光,地丁于心不忍,起身拉住朝笙,轻声道:“神医,您来煎药,我来做。”
地丁走到屋外朝笙搭的厨房里,拿起个木碗开始和面、醒面、揉面、拉面,面条卡好后,她生火烧水,锅里的水烧开后,她将面条下入滚水中,面煮得半生,将面捞出来过冷水后装入碗中。
最后,她在碗里放了一点盐,将面端了进来。
朝笙以为这姑娘会做出一道惊天动地的面条,没想到竟是一碗寡淡的素面,不由难掩失望,素面她也做过了,辰儿不喜欢。
熟知今辰看到面的刹那顿时呼吸加重,空茫的双眼开始涌现光芒,他颤抖地接过碗,面条刚入嘴,眼泪便溢出了眼眶。
这是娘做的面条,这是娘的味道。
与他同时掉泪的是地丁,以前在南山阁,她学诚灵时,若有长进,师傅便会煮这面条给她吃。师傅极少夸人,只要见到这面条,地丁便欣喜万分,知道师傅嘴上虽然责备她,否定她,但心里对她是嘉奖,是满意的。琇書網
师傅煮的这素面条香甜无比,比任何素面都好吃。
师傅死后,地丁无比思念师傅,除了不断反复练习师傅教她的一切外,她还尝试做出师傅的面条。
地丁尝试过无数次,也失败过无数次。直至一个多月前,她得到朝露记忆后,猛然发现师傅面条里那独特的味道是云非的酒味。
于是,地丁试着用酒和面,煮面。试错多次后,她想是酒的缘故,于是她又开始学酿酒。酿酒太难太慢,她便酿酒的同时学习调酒,她也记不清自己试了多少次,和了多少酒,但最终她调出了朝露记忆里云非的酒味。
地丁又用这个酒和面、煮面,试了一次又一次后,她终于煮出了师傅的味道。
地丁望着抱着面碗痛哭流涕的今辰,忽然想上前抱住他,与他一同哭泣,一同悲伤。
这一瞬间,地丁恍惚不再孤单,今辰同她一样,他们有着同样的哀伤,有着对师傅共同的回忆,有着对师傅同样的思念。
地丁忽然好想同今辰聊天,聊他们与师傅的过往,聊对方不知道的师傅,或许通过这种方式,师傅可以永远活在他们之间,是不是也就不算离开了?
地丁不由自主迈向床上的今辰,可刹那过后,她停住了脚步,止住了冲动,恢复了理智,她想起了今辰做的事,杀的人,她对今辰的恨意又占据上风,无法与他聊天拥抱,只想杀他报仇雪恨。
一旁的朝笙没注意到莫止的异常,此刻,她全身心都在今辰身上,她见今辰眼中有了光,无比愉悦,起身做了无数美食佳肴分给了侍卫和莫止吃。
“你们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朝笙笑咧咧地又给侍卫们端了一盘红烧肘子。
地丁见天色快到晌午了,把朝笙拉到一旁,要接她的血。
放血的时候,地丁偷偷把白瓷瓶塞给了朝笙,附耳道:“劳烦神医了。”
地丁装完血后,盖上碗盖,起身朝军队飞去。
她没有见到云戮,只见到了曹公公,曹公公很高兴,说云戮势如破竹,大获全胜,再过几日他们就可以凯旋而归了。
“噢。”地丁将血碗交给曹公公后转身飞回了荒山。
回到荒山,荒山上多了十一间屋子,是侍卫们盖的,有两间是帮朝笙和她盖的,剩下的是他们自己住的。
地丁望着这荒山上的屋子,想到了曹公公脸上的笑容,想到了云戮脸上的浓浆和身上的血腥,他们能在这世外桃源躲多久呢?又有多少人能像他们这样幸运有世外桃源可以躲呢?
地丁明明没有上战场,可是眼前却总有挥之不去的尸体和血泊,她压抑地拉过正在种菜的朝笙,问道瓷瓶研究得怎么样了?
朝笙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里的菜籽,此刻她不关心什么白瓷瓶,她只关心她的菜籽。
地丁见朝笙这幅态度,有些急了,谎道:“中午云戮问了我今辰的身世,我还未开口,云戮又不许我说。朝大夫,我不知道今辰的身世还能瞒多久,我只担心,如果真相败露,云戮定不会放过今辰。”
“如若你死了呢?真相是不是就像这菜籽一样,永远被掩埋了?”朝笙挥手,几粒菜籽飞入了莫止口中,入口即化,顷刻融入骨血,汇直全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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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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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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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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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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