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间不同,虽是一样的地方,妖怪却有自己的叫法,他们只是简单地把天地分为十洲,而这位仙人居在东方祖洲,故人唤一声东公。
但虽为东公,却甚少有妖亲眼见过其面目。
“这都不知晓,你们究竟哪来的妖怪?”那名小妖有些诧异。
越千槲:“我们刚刚修成人形,前日下山来的。”
“难怪了。”
“你方才说这位东公,既然他是在祖洲,又怎会管此地的事?”
小妖谈起东公,眼中满是敬仰,“传闻如此,我也不知他究竟在何处,这位仙者出入不定,无所不知。有好些天灾得以解决,都是脱了仙者的福。”
越千槲和土伯相视不语。这样一个人,非亲非故素未谋面为何好端端会帮他们?
放走小妖,土伯若有所思,忽然像是被抽魂般一动不动,估计是原身在底下查着阴阳册。
一阵轻微的抽搐,土伯眼神清明,直接转身意图离去。
越千槲对他莫名的举动感到疑惑,看来他在阴阳册查出了线索,拦住要走的土伯,“阴阳册也能窥妖之阴阳?”
土伯道:“谁说我窥到的一定是东公的阴阳?”
越千槲耳畔如被人敲了一钟,那就仅剩一种可能,土伯看到了有关东公的记录,但绝不是东公的阴阳册,而是在某一个凡人的阴阳册里。
她还想追问土伯究竟查了什么,土伯只说他的目标是鬼差,不是东公。
幽都有幽都的规矩,牵扯到生者的事断不能涉足,土伯交代甚少,消失在了暗处。
取下佈告,越千槲想了一会,恍然忆起到底在哪儿听到这个名字,赶忙跑回谒舍。
果不其然,铜印也证实,小妖口中的东公确有其人,祖洲有神人名为东公。
总要弄清是敌是友。越千槲燕居谒舍,决定去“求见”这位仙人。至于如何“求见”,她已经想到了一个对策。
所以,这一日当于佩玄回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个缃色的人影抱着自己的大腿狼嚎。
“郎君啊,教我寻物吧,我真的很需要!我真的很需要李!”越千槲使出浑身的艺术细胞演绎着。
被人依赖的满足感包围身心,于佩玄眯眼享受了一阵,时辰够了,这才冷冷道:“起身罢。”Χiυmъ.cοΜ
地上的美人仍旧拽着自己的腿,他啧了声,“地下脏,你若再不起休怪我数数了。”
“唔……数完数会发生什么吗?”
于佩玄云淡风轻道:“一月例钱,扣。”
越千槲倒抽一口冷气,“狠毒!”
“一个数,扣一次。”
越千槲登时不嚎了,麻溜地比兔子都快。
如此干脆?于佩玄瞪大了眼,吃了个黄连亏,喃喃道:“这就不求了……”
越千槲回头,对方的表情还是一脸闲适。
是她的错觉吗?她似乎瞥见对方一瞬划过的表情,那神色,宛如秋山见捐的弃妇,那眼神,简直能写出三千行怨歌行。
终归是被美人抱了大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还是心情颇好的,边斟上酒边问:“你不是自己会用香囊寻物,为何又要求我?”
“我会不假,可是郎君忘记了,邪祟曾经假扮过郎君,她会化成任何人的模样。万一没有香囊,下次碰上这样的情景······”
“碰上这样的事,我永远都会找到你。”
“可是我不希望这样。”越千槲斩钉截铁,“郎君可知等待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于佩玄举觞的手一顿,迟迟没有反应,不知是在思忖什么。
不会吧,她的演技如此惊艳卓绝吗?几句话就把对方说愣了?越千槲加大马力,继续发挥自己的演技,双眼扑闪得更加晶莹,好似马上就要委屈落泪了,哽咽道:“郎君可知……等待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说罢,拿起帕子嚎了几声。
对方还是不为所动,这下换越千槲愣了。此情此景,何意?行不行给个准话啊大佬!越千槲最初的自信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忐忑到了顶点。他莫非是看出来了?越千槲越发捉摸不透,就像个等待试卷到手的孩子般。
二人无言干瞪一阵,对面的人月白色长袍一收,彻底放下酒殇。
“允了。”
越千槲:“什么?”
“我说,允了。”于佩玄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郎君愿意教我寻物?”越千槲大喜过望。
于佩玄颔首,“答应归答应,如若你说谎,该当何罪?”
“相鼠又皮,人岂能无信。若是我无信,那就如同鼠类。”
能学到新知识,百利而无一害,至于方才于佩玄在想些什么,越千槲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
寻物的方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较之其余禁咒,此法只需用提炼气息便可追踪,每回只能使用一次。但正所谓大音希声,大道至简,越是看似简易纯粹的法术,越难学会。
越千槲之前一直不知这个方法真正的名字,是日才知道,名曰——追债术。
当听到这个名字时,她是拒绝的。
无怪乎于佩玄从未详说此法。
此法据传是燕赵之地的一群方士所创,越千槲还曾打诨语道莫不是最早作用于钱币上,追踪逃债的人,未曾想还真是。
她真的只是随意揣测而已,谁能料到那群方士荒年没得吃会以□□和捕捉逃民为生啊。
从此,一个伟大的法术就此诞生。
幸甚,越千槲掌握的极快,寻常人本该处于不得要领阶段之时,越千槲已经学得七七八八。
她朝于佩玄衣角一勾,有形的气息立即如丝线浮动指尖。
终于“出师”,越千槲欣喜万分,看着指尖白色的丝线,合住手,将发光的丝线置于掌中,一只眼往指缝中瞧。
静谧的光在暗中并不刺眼,反倒有些柔和,仿佛双目正在赏着林中萤火。
这就是于佩玄身上的气息?越千槲久看不厌,直到手臂酸疼才放下手,轻轻一捏,任由气息散尽。
四下无人,气息的主人已经离开。越千槲唤了几声,确认于佩玄真的不在,这才贼般偷偷拿出一卷帛书。那卷帛书与于佩玄的不同,看起来更为白素,显然是新物事。
而这卷帛书恰恰是余田田和千槲同人的最新章节!越千槲自打读了那本同人文以来,也偷偷看着。素手抚上帛书的字,连她也不得不感慨,自己每次写点什么,总是字斟句酌,此文却如行云流水,读之斐然,差距实在有些大。
看看这次又更新到哪儿了,越千槲行行读下去,故事中余田田与千槲正陷入险境,余田田堕入死生不明的境界,千槲只能施法寻找他。
这一段,怎得如此眼熟?越千槲百思不得解,接着前半部分读下去,莫名的既视感越来越强烈。后半部分写着千槲寻找的过程是如何曲折,最终排除千难万险在幽深无人的地底寻到了余田田。彼时的余田田昏迷不醒,丝毫未察觉千槲悄然靠近,二人双双枕着,直到······
轰地一声,越千槲双颊倾刻绯红,将帛书重新压入衣襟内,心里默念三声不可看,不可看,她竟不知还能、还能这样。
几十载单身如她,脑中的某个大门突然敞亮打开。女主无比主动,没等余田田醒来便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情愫,主动出击赢得郎心。这个作者大肆着墨这些暧昧,让于佩玄知道怕是不想活了。自家郎君虽然对这个故事很喜欢,可再喜欢谁会愿意看见有人公然造谣自己的感情。
是夜,越千槲看于佩玄的眼神都是有些躲闪。某种既视感已经无比强烈到了根深脑髓的地步,挥之不去。
只要一闭目,帛书中所有的画面都向脑海中涌来,尤其是女主主动出击的画面。
“你又在看何处?”
冷不防的发问让越千槲柔肩一耸,脑中兜兜转转,像是所有记忆都删除一般,只留下一句话贯耳——把话说开是个好习惯。
她暗忖了好久,还是心中那股情愫压了下去,道:“郎君经常来妖界吗?”
“不常。”
“那可惜了。”
于佩玄好笑道:“何处可惜了?”
“我还以为郎君会听说过一个叫东公的人。”
一瞬间,于佩玄靠到唇边的酒觞一歪,差点呛到,咳了好几下:“怎的突然提起他来?”
“郎君认识他?”
“略有耳闻,此人又是那群小妖告诉你的?”
越千槲点头,看见对方一脸“我就知道”的无奈,“郎君不喜欢他?”
“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事来?莫非······你在意他?”
越千槲连忙摇头,这都哪跟哪啊。
于佩玄蹙眉睥睨,语气更加不善了,“不喜,此人不善。”
“莫不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郎君都不喜欢,不从我口中说出的郎君便喜欢?”
“算是吧。”
越千槲有些无语,这是有多主观。
“东公此人可不好招惹,千槲,你可要小心些。”于佩玄露出担忧的神色。
“为何要我小心?”
“因为你这样的女子,他最欢喜,所以你可千万要小心。”
见他说的诚恳,越千槲将信将疑,日出扶桑后,于佩玄又出谒舍,这一回,越千槲也忍不住疑惑他每日出去究竟是为何事。
好奇归好奇,既然于佩玄不说,她也不会多管闲事,她自己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总不能一辈子缠着于佩玄。
越千槲取出佈告,素手在佈告上比划,丝绒般的气息在她指尖缠绕,但是那股凝结的气息很快就消散。
抵消了?她初次遇上这样的情况,只要相同的气息足够多,指尖的气息便会以为已经寻到目标而自动消散。越千槲望着手中的佈告,该不会是佈告太靠近了?抑或是这张佈告一直被自己保存在身上,原先的气息早已被自己的气息替代,她方才提出的是自己的气息?这也不无可能。
一场功夫打水漂,看着谒舍外的景致,越千槲叹气,看来还是要去佈告张贴的地方看看。
走到佈告张贴处,越千槲果然又看见一模一样的佈告,当即取下,在一片无人的竹林继续施法。
白色的丝线再次出现,并没有如之前那般消散,反而逆风而动,一端僵直的指着。
越千槲收回手,将它单独置在空中,那些白色的丝线一如被一只隐形的收拖住,倾刻团成一个发光的小白球,稳步有律地向前飘。
穿过长街,穿过一片落英之地,越千槲跟着走向一脉山谷,山谷寂寥,那团正飘着,忽然凭空消失了。
越千槲跟着走进,那团小球倏然出现在不远处,而周围也刹那间变洞天。
天空穹远暗淡,她低头一视,自己所站之处变成了一柯独舟,正被水流推着划过,这些水流似乎是自动推着船只到固定的地点,船只随水划进一个恍若城门般高耸的建筑。
眼前突然一黑,越千槲好不适应,所幸须臾便又看到了天际。她回望大开的城门,自己就是从那里通过的。
天色昏黄,水流到此放缓速度,越千槲又通过几个桥洞,仿佛被送入一个巨大的湖泊,湖心是一片层楼叠榭,偶有惊鸟从飞阁之中飞出。
鸿图华构高出云表,越千槲下了独舟,抬头望着眼前的飞檐和一直数到天尽头的楼阁,这里的高台都可以和未央宫媲美了。
里面的高亭比想象中的更大,白色的小球在空中轻盈起舞,绕着圈往竹林中飞去。
越千槲紧紧跟着,不敢走丢,那团白色的小球对着一道衔着龙首金铺的乌门,一瞬从门缝中钻了进去。越千槲无法从门缝中探出一二内里的情况,想了想,将手抹上那个龙首做的金铺门环。
氤氲的水汽漫化开来,地面用越千槲从未见过的冰石铺造,一步一步冰凉的触感渐渐传入鞋底。竹林流水间,罗袜也有些湿了,那团白色的小球不知从何处又绕了回来,对着一个方向画着圈。
水雾越聚越多,直到无论远近白茫一片,那团小球也不见,越千槲仅凭竹叶刮擦着衣物的声音心料自己应该是走到了竹林中央,就连流水声也越发清晰。
只是水雾实在过多,她也有失策之时,不曾想前方竟然的地竟然是空的,越千槲如踩空了一层楼阶般,整个人栽了跟头。
噗通,尚未来得及反应,她的罗袜全然浸透,半身衣物如水,唯有手臂安好,正抓住什么事物支撑自己。
水雾破开,越千槲这才看清楚自己抓住了什么事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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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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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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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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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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