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杯热可可还没上来,陈安安手里的已经凉了,她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不知道方不方便知道你真名叫什么?”她笑着看他,男生跟她一样,也才毕业没两年,稚气未脱,大大圆框的眼镜下是一双爱笑的眼睛。
“噢噢,我叫丁一辉。”
丁一,辉?陈安安点点头,“丁一辉,恭喜你,迈出了梦想的第一步。”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他挠挠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毫不设防,明亮的笑容让陈安安有点恍惚。
有些让人鼻酸的画面忽然闪现,陈安安有些紧张地端起陶瓷杯,猛喝了几口,才勉强笑起来,“还是想当面恭喜你。新公司还顺利吗?”
对方欲言又止,也许因为当面说话没那么放松,所以在斟酌字句的时候总是要小心许多,“跑了半个多月的酒局,总算是签了人生中第一个合同,现在赶来签第二个。”
陈安安了然地笑。
“不会不舍得吗?”他问。
“有一点。”她坦然地点头,当初因为丁一辉满腔热情的鼓励,所以决定将这个公众号继续做下去,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一边忙着应付不熟悉的工作,一边独自运营,让她头大不已,但是时间久了,它渐渐变成了自己情感输出的一种渠道,她那些百转愁肠,那些生活琐碎,再也不是孤单地藏匿于身体之中,再也不是从出现到消失,无人知晓。
逐渐有人在文章下寥寥几句留言鼓励,有人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与她分享自己的故事,她都一字一句地认真看了。竟然还有一些广告收入,陆陆续续的也赚了些小钱。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只有专人运营发展,它才能蓬勃壮大,已经不是我这种小门小户,自给自足的模式能养得起了,交给你我也放心。”
“其实我第一个想要的就是它,只不过现在公司刚起步,还是有些基础我才敢从你手里接过来。”
她点点头。
“你要不要来我们公司?”对方摩擦着手里的陶瓷杯,有些忐忑地问,“薪水我一定会给你开很高的。”
陈安安没接下去,“是在南京?”
“对。”
“南京是个好地方。”
“那就跟我一起走啊。”他的脸上有微微的红晕,激动地伸直了腰。
陈安安刻意地忽视了这有些暧昧的字眼,就只是淡淡地笑着看他。向来都不擅长拒绝别人的陈安安曾一度因为说不出“不”字来感到为难,但是到了成年人的世界,她曾经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婉转拒绝方式让她意外混的如鱼得水,只需要一个面无表情略显客气的微笑,对方便已心领神会。
“那,那就签合同吧。”对方从包里掏出几张纸来,“一式两份。”
陈安安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甚至连内容都没有看。
“广告公司的人签合同这么随意吗?”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但我们是朋友啊。”她却还想保持着一些赤子之心。
“剩下的钱我会让财务在今晚六点前打到你账户上。”丁一辉坦然了一些,现在才想起来将西装纽扣解开,露出一副商业谈判的正经架势。
两个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聊,关于他的创业,关于陈安安的工作,明明在网上聊的不亦乐乎,现实中却克制的像是被迫相亲的青年男女,不知道说什么却又不得不说些什么。
陈安安在心底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她只是懊恼,哪怕她稍微笑的开心一点,不回避对方的眼神,也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只要稍微专心那么一点,就不会将这场见面像是拖到水底里一样沉闷。
“你好像在想别的事情。”丁辉结束了大段大段的发言,喝了几口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的巧克力,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了许多不被重视的话,他不希望继续下去。
可陈安安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分心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不觉间语气有些发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了。
“哪里像?”
哪里像呢?陈安安已经不愿意随着自己的大脑去思考了,大脑从一大早就将她往深如沼泽里的回忆里拖,她要想起自己克制许久不再去想起的人,要回忆起桌子之间窄窄的走廊,回忆起高高的书堆,回忆起总是擦不干净的黑板,回忆起那个熟悉的温暖的声音。
大脑从没想着拯救她。
这些年,她的思念像是幽深的湖水,总是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忽然涌上来,将她带入深不见底的水里去,无法呼吸,而她,急需挣扎回水面透个气。
“他也很优秀,很……”陈安安突然语塞,她要怎么评价他呢?她要如何说,对方才能真的理解他在她心里是一个多么多么独一无二的人呢?
丁辉突然笑了,“多优秀?”
陈安安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看他的眼睛,“最优秀。”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将自己压抑已久的心情解释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他们可以聊聊日常,聊聊工作,聊聊每日的疲惫,甚至天气,都要比聊一件沉在心底的心事要合适得多。他会不会笑话她的耿耿于怀,又会不会担心她的固执阻碍他们的合作?ωωω.χΙυΜЬ.Cǒm
但也许,恰恰是因为对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把心事说给他听反而最安全,顶多就只是作为对方口中的甲乙丙丁当做下酒菜一样说给另一群不认识的人,别人不知道原因,不知道来由,不知道缘从何时灭,情从何时起,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只是,一个听众而已。
而陈安安,刚好需要一个听众。
她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陈安安不是感觉不到丁一辉的心意,每一次微信聊天中,那些半开玩笑半是真心似的打岔,“你男朋友的位置是不是还空着,在等我吗?”“要不我现在就过去,保证明天一早出现在你家楼下。”她不是没有心动过,甚至有的时候想,要不就试试吧,万一真的有比他好的人呢?
他只是一个出现在她生活里不到两年的人,那些时光甚至都可以被称作年少不懂事一笑了之,现在已经过了许多个两年,是不是他们早就已经可以尘归尘,土归土?
这种想法让陈安安吐出久久盘桓在胸中的一口气,但是随后却又像是将什么提到了心尖上。
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去接受另外一个人,去牵另一个人的手,感受另一个人的温度,和那个人距离近到可以闻得到他身上的味道,会将他的所有喜怒哀乐全放在心上,去心疼一个不属于他的表情,跟他分享自己像是老住宅里旧电线一样缠绕在一起的往事吗?
她可以脑子一热说一句我们试试吧,但是每当想到在一起三个字延伸后的所有生活细节,陈安安就觉得头皮发麻。
她做不到。
但是丁一辉也对陈安安生硬的“不”字并不气馁,一段时间没有音信之后,往往选在一个明媚的下午给她发那些冷到人颤抖的冷笑话。而他越是如此,陈安安就越心痛,她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孩子的坚持不懈感到愧疚,那对曾经的他呢?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续杯热的吧。”老板娘笑着走来,轻轻将她面前的陶瓷杯端走。
丁一辉的表情有一点难过,但是也好,她不想再拖拖拉拉。
外面的雨压根没有打算停下,两个人在店里吃了些甜品,他们都有些心不在焉。丁辉轻轻吸了一口气,“雨快停了。”
陈安安轻轻地搭话,“是啊。”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轻轻笑起来,“我记得清朝一个名叫赵恬养的在他的《增订解人颐新集》里,有一个关于下雨天的句子,被后人拆解出好像是七种意思。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如果是你的话,你怎么划标点符号?”
陈安安张了张嘴,话来没说出口。
“其实你不用说,刚刚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要告辞了。”他站起来,面前的甜品和巧克力被吃喝的干净,像是一场干净的极有诚意的道别。
陈安安也站起来,有些惊讶,“你不多留几天吗?”
他伸出手来,明明是刚刚见面时需要进行的礼节性动作,“见到你真的很高兴,安安。这顿饭就你请吧,也不枉我来这一趟。”
丁辉朝她眨眨眼,像个爽朗的大男孩,“我祝你,得偿所愿。虽然还有好些祝福,但我祝你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也许是因为道别的气氛,也许是因为丁辉的真诚,又或许是因为这相同的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陈安安眼睛发酸,眼泪涨了满眼,但还是笑了起来,“谢谢。”
“对了,你之前说你突然想起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她的理想。
外面的雨下了一个上午,天空终于慢慢开始放晴,梦幻般轻盈的阳光照在小店门口的茉莉花上,老板娘将画板搬在庭台上,继续描她的水粉画。
“我的理想?”她语气四平八稳,难得有些起伏,陈安安抬头看天,笑的比初晴的阳光还要亮眼,她意气风发,语气昂扬,“去北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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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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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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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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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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