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常识也知道理科九班里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无论是课间还是体育课,当别的班级走廊上有满满当当出来放风的学生时,只有九班岿然不动。当然好在,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然但凡有人跟校领导反应一声,他们也会收到收敛点的通知,谁让人家是学校捧着的宝呢?
所以当陈安安走在九班领域内的时候,不自觉地将脚步放到了最轻,在门外踌躇了许久,最后是逮到一个从外面上厕所回来的男生,“同学,麻烦帮我叫一下杨易。”
戴着黑框厚底眼镜的这位同学扶了扶眼镜,认真打量了她一下,陈安安竭力让自己变得有底气一点,要不就可爱一点好了,她把嘴角咧到最大幅度,笑的憨态可掬,心里不断重复以后再也不来了。
黑框同学倒没多过停留,走进去敲了敲坐在正中间那组第三排的男生的桌子,陈安安从窗外看进去,促狭的空间里,每个人书本试卷堆叠成山,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拔高的书本倒真像是实实在在压到了每个少年的身上,唯独杨易,身姿挺拔,和其他人相比,有一个正常少年应有的活力和挺拔,同样被书本遮的严严实实的杨易,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抬起头,看到门外的陈安安有些惊讶。
“干嘛,有事?”
陈安安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对他的臭脸没多在意,只是不断地往后退着,想要将他引到离班级更远一点的地方,“那个,我,”她扭捏了好一会,才小声地开口,“其实我是来跟你说,医院打电话来说我不是那个病。”
她看见杨易表情由刚刚的迷糊也变得生动,随后一脸果然我是对的的得意表情,“是吧,我早就说过了。”
陈安安也笑起来,不置可否,其实要不是她太过激动,不知道找谁分享,也不会颠颠地跑来告诉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男孩子,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把这个乌龙划上一个句号,不要被他乱传了出去。大结局我也告诉你了,所以这件事情就算完了。
“哦对了,这个还给你。”陈安安忽然想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了从他书包上扯下来的挂件,有点不好意思,但打心里觉得他肯定不会多说什么。
“在你这啊,我还以为丢了呢。”杨易接过来放在掌心里,反复摩挲,看来是很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还是别挂在书包上了,不然下次还被别人给拽下来。”陈安安没心没肺。
自从上次失踪闹剧发生后,妈妈既担心又后怕,不允许她将手机关机,每天晚上要发短信向家里汇报一声。也正是这样,陈安安才在下午放学后的宿舍里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当时给她开单子的年轻医生,见她孤零零一人来检查,便记下了她的电话号码,这次因为她太久没有回去拿报告单,担心她出事,所以打来电话。
陈安安去省城也只是再做了一次血常规和B超,医生不建议她做复杂的检查,骨髓穿刺你害不害怕,医生温温柔柔地问她,于是陈安安的眼泪又跟珠子一样淌下来。
年轻的医生哭笑不得,一直向她解释,最后还向她做了保证,伸出一只手举起来,我保证,你不会是白血病的。所幸,检查结果真的没有问题,就连血常规中她原本不在正常范围内的数值也变得正常。
“可能是体质问题,有的人一入冬就开始流鼻血,有的人像你这么大就是常流鼻血,等你再长大点就好了。也许你还不大清楚,有的症状我们医生也无法解释,有的也无需干预。总之,勤锻炼,吃好喝好。”陈安安双手捏着电话,眼泪淌的比医生吓唬她那次还多。她没办法形容那种喜悦。
多年后陈安安简短地跟朋友提起这件事,朋友笑的直不起腰来,你以为在演韩剧吗?跟那个人说的话一样,时间洪流时隔多年,像是又把他送到了自己的身边,不是都说,世界是一个圆吗?陈安安无奈地笑了笑,随后便有种落泪的冲动。
哎,你详细说说白血病那事,朋友拍着她的肩膀,在一旁嘻嘻哈哈。
于是她把注意力从那个人身上抽离,再次回到白血病的话题。
二十六岁的陈安安的确可以将这件事情一笑了之,但是十六岁的陈安安还不足以跟上帝开这么大的玩笑,她不是非常有幽默感的人,这一点着实让她感到很丧气,别人在哈哈哈时,她只会在一旁红了脸,说不出任何话,既不能让气氛更加活跃,也没法对他们并不好笑的笑话不屑一顾。
也许现在,上帝还在笑话她,人家可能只是勾了勾手指头,她就把这么假的事情当了真,可她就是记得,脑海里汨汩流动的血液,没有被雷劈的轰鸣,也没有悲伤绝望覆盖心脏,一点都不像是电视剧,只有安静的医院里,医生说完之后继续和别人开玩笑的声音,和心脏咚咚地跳动声。
陈安安思考了很久,其实死亡这个词她并不陌生,小时候妈妈对着她和弟弟生气,总是声嘶力竭地喊,你们非要气死我才甘心是吗?
别人都以为他们只会哭罢了,但是陈安安总是在夜里起来,轻轻地把手放到妈妈柔软的肚子上,感受到妈妈的肚子随着气息一起一伏才能安心地再睡过去,有气就是活着,没有气便是死了,那是七岁的她判断一个人是否活着的唯一方法。
妈妈脾气不好,可陈安安隐隐地知道,那是因为妈妈过的不好,对他们的悲鸣往往是冲着对家里漠不关心只忙工作的爸爸,她尽生平最大的努力在体谅一个可怜的妈妈,但是不知道妈妈能不能体谅不是故意把碗摔碎的她。
自那段时间之后,她对生命的认识逐渐开始蔓延,顺带着看动物世界的时候,随着赵忠祥爷爷富有磁性和感染力的声音,看着狮子潜伏、加速、咬住野牛的脖颈,她的心也随之一紧,仿佛那只即将给母狮子和狮子宝宝做口粮的可怜生物就是她自己。
别人在纠结着看哪部动画片的年纪,七岁的陈安安正忧虑着,下辈子如果投胎,成为一只跑不过狮子的野牛怎么办,又或者成为一只金鱼,总是被她买回来三四天就不明就里地翻肚皮,也让陈安安实实在在地困扰了许久。
她的这一辈子还没怎么开始,就开始担心下一辈子的境遇,是生活在什么年代,又是否能幻化成人形,可结果无论怎样,她都充满了恐惧,不能再牵着妈妈的手,是年幼的陈安安唯一担忧。
在陈安安眼里,她的妈妈是一个既美丽又有才华的女人,无论是唱歌还是画画都有一手,连数学老师都解不出来的数学题也是妈妈解开,由她将答案带到学校,惹得一众同学的羡慕。
但是无论是乐观的性格还是夺目的才华天分,如今却都被埋没在生活的琐碎里,不被人看见更不被人提起。
生活对妈妈是有一定亏欠的,但是陈安安相信,只要她努力,就一定可以改变妈妈无趣又悲哀的人生,从鸡犬不宁的争吵中得到一丝宁静,从平凡的柴米油盐酱醋中替妈妈寻到一盏茶。
也许是因为提前过渡了对死亡的恐惧,所以当陈安安知道死亡的可能的时候,显得比别人都要淡定。
只是她最担心的是,这生命并不仅仅是她自己的,死亡对她也许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对眷顾这条生命的人来说便是一刀刀的凌迟,伤心的事情始终让人伤心,哪怕到了八十岁,妈妈也依旧会为她伤心。
陈安安只能感受到即将面对的事情如一团乱麻,她试着耐心地去解开每一个结,唯独把自己的不安害怕扒拉到最不显眼的位置,眼下有太多比她自己更重要的事情。xǐυmь.℃òm
因为她也的确是一个没什么大理想的人,活到十六岁还是六十岁,好像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还记得小时候也只是跟着喜欢的男孩子,站在讲台上,瑟瑟地说,我也想当个科学家。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是科学家苗子,总而言之不会太多,不然按照他们90后的理想规划,科学家数量早就爆表了。
但还是会偶尔幻想过,长大后理想中的模样,应该是飒爽的、干练的、冷酷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加个冷酷,也许是因为所有人都想换种跟现在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又或者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虽然表面和善,但是骨子里冷酷。
当她踏入省城的第一步,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看见周围的建筑物鳞次栉比,一栋栋耸入云天的大楼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还是震惊了。
这里的每一栋大楼还都很好看,她看到每一个人虽然忙碌但是眼神坚定,她看到了六十岁依旧穿裙子的老婆婆自信地穿梭在人群里,甚至她脑海中冷血黑暗的城里人的幻想都被突然窜出来的杨易打破了。
井底之蛙虽然可悲但是却不痛苦,痛苦的是出了井又回到井底的青蛙。
可陈安安有一瞬间是快乐的,因为她不着急,总有一天她会去到更大的世界,将这些灯光璀璨的大楼和建筑物,视为平常。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沮丧,伤心的人别听慢歌,将死之人不需要再有更大的心愿。
陈安安一步一步,装着开学时妈妈给她带的衣服和各种食物,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佝偻着背,疲惫地走在这个新的世界里,在这个城市,她要到达的终点是医院,所以不必再着眼欣赏更多的东西,最好能有人出来揍她一顿,或者把她的包抢了,让她急的跳脚,让她生气地咒骂,让她嚷着这个世界真黑暗,老子不跟你们玩了。
可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陈安安疲惫地笑了一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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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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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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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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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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