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多月的身子,不可能再隐瞒什么了。侍女们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未婚先孕其实也未必就是多大的过失,只是她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是未来的宗主。
她垂首站在母亲面前,虽然没有抬头,却也能够感觉到两道灼灼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停在她的身上。
“是谁的孩子?”母亲冷冷地问。
“是水澜的。”她只觉得身心俱疲,不想隐瞒,也无需隐瞒。其实隐瞒也没有用处,因为母亲一定能够猜出来。
“水澜?!你为什么要留着他?”
她惊愕,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想留下一个杂种吗?”母亲并不是恼怒,也不是忧愁,只是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问她。
“杂种?!”
“我们摩呼罗迦族是地龙,而乾闼婆族则是从水中幻化的种族,你们两个人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她后退了一步,就算是不同的种族,但我们看起来是如此的相似。
“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狗如何能与猫生养?鸡如何能与兔子生养?就算是马与驴可以生养,他们的后代也是没有生育能力的。我们与乾闼婆族是不同的种族,虽然我们有着同样的外貌,却也改变不了种族不同的本质。你为什么要拖到现在?你早就不应该怀有他的孩子。”
她身子颤抖,真是这样吗?难道这个孩子真是多余的吗?可是,可是,她又怎么忍心?这是他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她欲哭无泪,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请让我生下他吧!就算他是一个怪物,我也想留下他。”
“影雪,你是要成为宗主的人。你已经是皇族唯一的继承人了,为什么你还要这样任性?难道你要带着一个怪物过一辈子吗?你该如何面对族人?如何面对别族的讥笑?你会成为整个摩呼罗迦族的耻辱。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也不能生下来。”
母亲拂袖而去,“影雪,你自己可以做到的,自己去做吧!”
要我亲手杀了我的孩子吗?影雪坐在地上,苦苦地思索。天色越来越暗了,太阳似乎正在沉入西方,影雪看见最后一抹残照留恋地停滞在墙壁上,久久不愿离去。
生下他吗?就算真地生下来,他的生命也只会是无边无际的痛苦。
月亮清泠泠地照在她的身上,幽幽地不带一丝温度。她想到水澜漫不经心的眼睛,那个男人,他从此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这是他的骨血,是她与他之间唯一的联系。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千头万绪,想到后来,却终于空空如也。想得太多,和不去思考的结果往往会是一样的。
她蓦然站起身,不可以,无论如何也不可以!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但这个孩子一定要留下来。甚至她可以不再做摩呼罗迦族的人。
她向着殿外行走,才走到门口,就被几名侍女挡住了。
她道:“你们干什么?”
侍女低声道:“宗主吩咐过,无论公主的决定是什么,都要留在摩呼罗迦族。”
她眯起眼睛:“你们想阻拦我?”
侍女一起跪了下来,“请公主三思。如果公主走了,摩呼罗迦族该怎么办?”
她道:“请长老另外再选继承人吧!”
侍女们道:“但皇室的血统却是无法选择的,就算可以选出新的继承人,却并非是真正的灵主。”
她颓然后退,血统是不可以选择的。他们与人类不同,在他们的血液之中世代流传着灵力,除了皇族的血统,无人可以将真正的灵力延续下去。
她呆呆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侍女,她们无法阻拦她,可是她却又如何能无视她们的阻拦?
母亲飘然而至,“你有了决定?”
她勇敢地注视着母亲的眼睛,“是的。我要生下我的孩子。如果你一定要阻止我,我就要离开这里。”
母亲露出悲哀的神色,“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任性,你本来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她道:“别的我都可以听从,我甚至可以与母亲喜欢的人结婚,不再见那个乾闼婆族的人。但是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如果母亲希望我继续留在这里,继续做这个少主,就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母亲叹了口气,挥挥手令侍女们站了起来,她似乎再也不愿看影雪一眼,转身道:“你长大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随便你想怎么样吧!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琇書網
有一突,她的心里又泛起了强烈的歉疚,但她知道她不可以歉疚,为了她的孩子,她一定要坚持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母亲终于认同了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她逐渐命人送来一些滋补的药物,调理她的身体。
然而影雪却不能相信母亲就这样轻易的屈服了,每当有人送来汤药,她都会悄悄地倒掉。不知为何,她就是有一种感觉,母亲并没有死心,她还是不希望她生下这个孩子。
虽然时间还早,她却已经开始缝制一些婴儿的衣物。她不是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也不知刚生下来的小孩居然是那么小的。族中的老婆婆教她做小孩的衣服,她总是很惊讶,真地那么小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微笑,是她和水澜的孩子,无论别人说些什么,也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她变得很饥饿,每天都想吃东西,好象肚子里的小孩是一个永远吃不饱的小家伙。婆婆说每个怀孕的女人都是一样的,饥不择食,总是吃不够。
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她就不似最初时的警惕,到底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到底是自己的家。怎么会想到,母亲真地一心想要杀死这个孩子。
那一天,她躲在厨房里为自己煮一锅肉汤,煮到一半的时候,不过是稍稍地离开了一下。回来后,一切如常,肉汤还在火上冒着热气。
她把肉汤端下来,吃了一些,觉得味道并不是那么好。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也说不上是哪里怪。
到了夜里,忽然便腹痛如绞。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满手俱是鲜血。她大惊,只觉得腹中有什么东西一直往下坠,她的心便凉了。大声叫侍女,叫了半晌,才有侍女赶过来。
此时她已经痛得死去活来。有什么东西正从两腿间滑下去,似乎把她的生命也一起带了下去。
她却努力忍耐,不让自己昏倒。侍女失声惊呼:“公主,是小产。”
她也顾不得腹疼,两手在鲜血中摸索,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她怔怔地看着这个男婴,是一个正常的婴儿,不是怪物。
她忽然笑了,不是怪物,只是生出来得太早,才五个多月,就生出来了。
虽然不是怪物,可是孩子还没长成就夭折了。她想她应该号陶大哭才对,但奇怪的是,她却只想笑。她的孩子不是怪物,是一个正常的婴儿。
她抱着孩子下了床,腿间的鲜血还不停地流下来。她一路向着母亲的寝宫行去,跌跌撞撞,鲜血一路留下来,在地上拖了一条长长的血迹。她第一次知道她身上原来是有那么多血的,居然一直流也流不尽。
母亲还没有睡下,正襟危坐,似乎早知道她会来。
她将手中的血婴送到母亲面前,“是个正常的孩子,你看啊!是正常的。”
母亲冷冷地扫了她手中的血婴一眼,“影雪,以后没有这种多余的东西,你就可以安心地做摩呼罗迦族的继承人了。”
她仍然在笑,“是你下的药吗?是你杀死了我的儿子。”
母亲淡淡地道:“我只是帮助你,你不能和一个异族人生子,不同种族之间的恋情是要受到天遣的。”
影雪笑个不停,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只是觉得好笑。不同种族之间相恋会遭到天遣,可是又关孩子什么事?若真地有天遣,就来惩罚我吧!
她转身离开母亲的寝宫,为什么你可以那么狠心?我是你的女儿,我的孩子是你的外孙,为什么你可以这样狠心地杀死他?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寝宫前的花园里,侍女们噤若寒蝉,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她身上穿着的淡绿色衣服已经变成红色的了,但好象她的血还没有流尽呢!
一个侍女终于悄然走上来道:“请公主节哀吧!宗主早已经准备好了药物,吩咐我们给公主服用,请公主回宫去吧!”
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么说,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是瞒着她一个人而已。
全族的人都参加了谋杀她的儿子吗?
这真地是她的族吗?这些真地是她的子民吗?
她轻轻一笑,对那几个侍女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侍女们疑惑地看着她。此时她的美是空前绝后的,却带着莫名的肃杀。侍女们完全被这种肃杀所震摄,不敢再有异议,悄无声息地退出花园。
影雪捧着手中小小的婴儿,坐在曼陀罗花前。
思想没有一个焦点,绕来绕去的,也不知该集中在什么上。
目光也没有一个焦点,远远近近,眼前是一些惨白的曼陀罗花瓣。
她努力地思想,想让自己明白目前的状况。思想来思想去,却只是觉得疲倦。
好累!生命好累!真地觉得厌倦了,厌倦这五浊恶世,厌倦这宗法,厌倦这千篇一律的宫墙,厌倦活。
她从怀里摸出那两个小小的泥娃娃,也厌倦迷惑有情众生的所谓之情爱,若是没有固执的相恋,又怎么会生出这些事端。
她想,她是活不下去了。
她用手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是想把血婴埋进去吧!
但坑挖好了,她却又忽然想起按照族规,死去的人是要被火化的。
她便又忍不住笑了,只觉得好笑。这孩子并不是族里的人,也不是乾闼婆族的人,无须遵守任何族规。
但她也不想再埋葬这孩子,凝神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象谁,即看不出象她,也看不出象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孩子。
她把孩子放下来,又捧起来,来来去去地折腾了一会儿。
思想总算有了一个重点,她想,她是活不下去了。
她若是死了,摩呼罗迦族就不再有公主了,皇室之中最后一个继承人也没了,那么摩呼罗迦一族就名存实亡了。
她想了一会儿,既然要灭亡,那就现在灭亡吧!和她一起死去,不要再因为什么公主、继承人的事为难吧!
她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又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她想她好久没有想到过这么好的主意了,她想她并不是报复,她真地是为了族人设想,他们不是把皇室血统看得很重要吗?既然身为最后一个皇族中人的她要死了,那不如让全族的人陪着她一起死吧!
她的目光又落到小小的泥娃娃身上,心中便生出怨毒,相恋吗?一切都是假的,为了任何事情都可以抛弃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宗主之位相比,所谓的相恋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身上不断流出的血正在慢慢地渗入曼陀罗花的泥土中。
用花主人的鲜血来浇花,曼陀罗花的毒性就会被诱发出来。花香会变成杀人的利器,甚至杀死整个族的人。
当然她自己也不会例外,她将是第一个被杀死的人。
她已经无力再捧住血婴,婴儿失手落了下去。她怔怔地看着血婴,所有的希望都被毁灭了。她不想有来世,不想再沉沦于六道之中。只望就此魂飞魄散,让一切重归虚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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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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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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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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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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