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封峤低头入内,当身后的殿门重新关起,他才猛然对着宝座跪下,“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道完了敬语,叶封峤却不听荀纪菡有任何表态,甚至连一句平身都没有说,那他便只能继续跪着。
荀纪菡看着低下的叶封峤,忽然眼中迸射出了愤怒,一手握着茶盏朝他抛了下去,啪唧一声,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那茶盏便落在了他的身侧,破裂之余,还有残瓷滚动的声音,余音绕梁,他的双手不断抖颤,直至声音死去,他才不得不开口:“请陛下息怒,沈公公刺杀一事,尚未分明,微臣……微臣问……”
“尚未分明?”荀纪菡很少有如此暴怒的时候,此时忽然却沉不住气来了,骂道:“这刺客都跑到余府面前去行刺了,你与朕说尚未分明?行迹如此大胆,藐视皇庭,除了你叶首辅,试问朝中还有谁敢那么做?”
“陛下冤枉!”叶封峤二话不说地喊冤,“微臣再如何放肆,也不敢不尊陛下,不敬皇室,刺杀沈公公之事,当真与微臣无关,还请陛下明察。”
荀纪菡伸出手,颤颤地指着他,“明察?朕要是明察你还有活路吗?你这些年干的破事,朕若是明察,你还能安养在家守丧,还能留得住你头上那顶乌纱帽?”
茶水再地面上缓缓流动,往他的方向缓缓靠来,他却不敢移动,任由茶水浸湿了他的衣袖。
他微微直了背,随后说:“陛下恩德,微臣实不敢忘,若非陛下器重,给予信任,微臣无今时之风光,更无缘首辅之位。身为百官之首,这些年微臣不敢不尽心尽力,恪尽职守,安朝野百官之心,东北有乱,微臣亦是竭尽全力地平乱安边。纵是有不法之处,那也是为了大吴安盛百年着想所行的周全法子。”
“陛下,微臣不敢忤逆陛下。陛下让臣在府中守丧,微臣便遵命,绝不敢有半句不满。至于沈公公,敢问陛下,刺杀沈公公与臣有何好处?”
荀纪菡眯了眯眼,看着底下的他,“刺杀玉泽与你们的好处多多了。不是你便是曹怒,那也可能是其他人,但总离不开是你叶派的人。”
“陛下……”
“任了多大的官,就有多大的担子。你身为首辅,却管不好你的手下,朕要你何用?”
荀纪菡的语气虽然严肃,可声音沉了不少,他眼眸蕴着怒火,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叶封峤听了,并没有回话,匍匐在地,全身都在抖动着。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见叶封峤也没有多加辩解,他的怒火不知不觉就降了下来,眨了眨眼,“先起来吧,袖子都湿了。”
“多……多谢陛下。”叶封峤连忙敛起袖子,慌促地站立起身。
荀纪菡看着他,脑子立即想起了他私下运入京城的军备,还有他勾结马载何,甚至他煽动书院学子之事,他再忌讳也没有打算撕破了脸,这已是最大的宽宥了。
没想到他变本加厉,居然闹出刺杀之事,荀纪菡对他……已经耗尽了耐心。
“快到重阳了,宫里从地窖里拿出了去年埋的菊花酒,刚刚送了几坛来了养德殿,你拿两坛回去吧。”
叶封峤始料未及,这时有宫女上前拿来了那两坛菊花酒,他连忙接过谢恩。
荀纪菡侧过身,不愿再看他,“好了,退下吧。”
…………
重阳佳节临近。
重阳节是敬老祭祖的日子,按照往常,九月初九那日,荀纪菡将出宫至万岁山登高览胜,皇宫也会大摆筵宴,宴请朝臣宫妃。
可今年不同,荀纪菡直接取消了登万岁山的行程,这礼部精心筹备了一段时间的辛劳尽数付之东流,甚至连设宴的规模减了一半,免了朝臣入宫,连已不在宫中居住的皇子也免了他们入宫祭奠。m.χIùmЬ.CǒM
此举虽荒唐,不合祖制,可荀纪菡美其名曰撙节从简,加之又是皇宫之事,六部也不好说什么,上了几道奏疏,也就这么了了。
皇宫无趣,城外也十分热闹,街上是张灯结彩,人流不息,各府也纷纷摆了宴,只等夜晚到来。
孔曦身上的伤渐渐好了,她都是用自个儿配的药,身上没有留下多少疤痕,她得赶在重阳节前回到聚仙楼,她可不能错过这份热闹。
而孟阑,她这些日子呆在东厂都快闷出病来了,就想乘着佳节出门逛一逛。
她往沈玉泽的寝室走去,没猜错,就算是陛下下旨让他养病,他也未曾闲下,又在审阅奏疏。
沈玉泽抬头,他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正在愈合,也能碰水了,她便也不再强迫他包扎了。
他眨了眨眼,“怎么过来了?”
孟阑在他身边坐下,下意识环过了他的臂膀,问:“凶手查到了?”
沈玉泽微笑摇头,“哪这么快?锦衣卫手段再强,可人都死了,也不能审出什么。”
孟阑忧愁不减,沈玉泽伸手将她的头按在他的肩上,“你不用担心,他们一次失手,还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近日是不敢有其他动作的。”
“也是。”孟阑点了点头,“那既然如此,重阳节你陪我上街呗。”
沈玉泽愣了愣,神色有些为难,孟阑连忙将他手上的奏章甩下,“就一夜而已,这些迟些再看不能吗?”
“好好。”沈玉泽最终妥协,“那重阳节我们去棋盘街,那儿热闹,到时记得穿得好看一些。”
孟阑双颊微涩,“你也一样。”
…………
重阳节,九月初九。
叶府。
叶星挽与叶星持一块出门,往仁王府去。
两人尚在守丧期间,打扮也趋向简素清淡,叶星挽穿了一身冰蓝色广袖罗绸绣千叶海棠百褶纱裙,墨发以凌云木簪挽起,玛瑙耳坠随着马车晃动而摇摆,冰凉地打在她的纤薄的颈侧,似是有意让她保持清醒。
马车正在行驶,快要到王府的时候,叶星挽转头对叶星持说:“到了仁王府后,你无需管我,你自个儿去找你的朋友便是。”
叶星持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随后问:“那你是要去见……”
“我要去见谁,不关你的事。”叶星挽的声音冷淡,叶星持下意识收起了嘴,不再过问。
来到了仁王府,叶星持率先入内,很快便与各家贵女打成了一片,嬉笑作闹。
叶星挽站在门外,探头往四处一望,入眼之处全是人,杯觥交错,把酒言欢,人声噪杂,欢腾的气氛使她更为紧张。
“姑娘,”忽然身边的荷琳拉了拉她的衣袖,眼神示意,“九殿下在看你。”
叶星挽猛然回过神来,往荷琳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高座上,荀定正定定地凝视着自己,目光深沉。
叶星挽一阵心悸,她率先缩下了眼帘,稍稍稳定了心神,才往他的方向走去。
“星挽给九殿下请安。”
荀定也没看她一眼,便冷冷地道:“坐下吧。”
叶星挽看向其余的人,有些犹豫,荀定随后说:“在本王这没你们叶府那么多规矩,没人会在意的。”
“……是。”
叶星挽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随后便有下人上前沏茶。
等下人离开,叶星挽便也挥了挥手,让荷琳退下,此时荀定才开口问:“沈玉泽遇刺之事,是不是你爹在背后指使?”
荀定的口气严肃轻淡,叶星挽听得不禁心头一紧。
此事叶星挽早有耳闻,只是她没想到荀定居然会认为是父亲干的,其中内情,她也并不清楚,不好否定,也不敢肯定,只得道:“星挽不知此中内情……”
荀定冷笑一声,叶星挽顿时头皮一冷,只听他道:“你可知前些日子六皇兄进宫干什么了?他告状去了,说什么此事有损皇室颜面,还提议让晏初云退位,让沈玉泽继任东厂提督。”
叶星挽眉头跳动,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听他训斥,“你可知,我若是娶你入府,便是公然与沈玉泽为敌?荀宁此举,便是在向东厂示好。他们若是勾结在了一块,你们还白白地把把柄往人家那儿送,我在朝中还有何威势可言?还有什么胜算?”
叶星挽脸色苍白,但对荀定如此责怪,她还是硬着性子辩解,“若是刺杀之事弊大于利,那我父亲再怎么也不可能同意,定是他人所为。”
“他是首辅。”荀定眼神冷冷,“百官之首的位子是那么好坐的吗?若他连管人的本事都没有,那我要他何用?”
说完,荀定蓦然站起身,直径越过了她,离开了宴厅。
“殿下,殿下……”叶星挽下意识地唤了几声荀定,可他却从未回头。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离去,她的眼眸流露出深深的恨意,周围的欢乐喧腾似将她推向了冰渊,她感到一阵寒冷,仿佛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疑惑着,她为何独自一人流泪。
脑中胡乱的臆想让她临近崩溃,她的眼眶储满了泪水,她眼睫一颤,泪水便如断线珍珠滚落了脸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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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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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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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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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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