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初云跟着道:“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先生居然如此殷切地要害死他,不知会作何感想?”
荀纪菡叹了口气,“是个可怜的孩子。”随后他又笑道:“不过朕是在想,华锦秋要是知道,自己的外太孙如今跪在这向朕保沈家的人,会作何反应?”
暴雨中,两人的笑声早已被雷声掩盖,荀纪菡换好了衣裳,还是不禁担心荀寅的身子,“让吉太医去给寅儿诊诊脉,别到时落下了病根。”
“是。”
…………
“陛下,沈临要求见您。”几日后,这是唯一让荀纪菡真正考虑的提议。
荀纪菡的目光从欹案上移开,“可有说为何?”
晏初云摇头,“没有。”
思绪片刻,荀纪菡骤然起身,“去见见也无妨,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天牢内。
荀纪菡被狱卒领着往沈临的牢房走去。
狱卒开门之时,他乘机扫了周围的环境,一抬起头,便对上了沈临那张满是胡渣的脸。
沈临的年纪与他相仿,可他那疲惫的双眼,仿佛使人老上了十岁。
荀纪菡跨进牢房,沈临对他微微一笑,“知道陛下驾临,那些狱卒连忙替臣换了牢狱,您瞧,这身狱服还是新的。”
荀纪菡也笑,跟着转头吩咐,“牢房以后不用换了。”
那几个狱卒连忙遵命,随后在晏初云的指示下离开了,周围只剩下了三人。
晏初云将门外的长凳搬来,铺上帕子,让他落座。
“你有话要说?”
沈临携着镣铐,面向他缓缓跪下,“罪臣有解西北之患的策略,陛下可愿一听?”
荀纪菡眉头一跳,只问:“你久在牢笼,这战场局势千变万化,你如何知晓?”
沈临依旧淡定,“罪臣只问,陛下可愿一听罪臣的提议?”
“你说。”
“如今禹王的大军已被朝廷击败,禹王殿下也已俯首就擒,但十皇子尚在西北,拼死抵抗,虽说已是强弓之末,到要彻底消除叛逆,朝廷怕是还要耗上……一年还是两年?”沈临眨了眨眼,“罪臣熟知禹王的兵力,就那一战,朝廷至少需要出动十万精兵,方能击退叛军。为了平乱,这朝廷的精兵强卒怕是多已战死在了西北,再战下去……怕将会动摇国本。”
沈临的双眼透着精芒,“陛下曾领兵征战多地,这军旅之事自会比罪臣这只会舞弄文墨的幕僚要清楚得多,若是北上鞑靼乘此进攻……”
荀纪菡的声音骤然深沉下来,“你想说什么?”m.xiumb.com
沈临拱手,“前往抚州,必然要经过潼关,可如今,此关却是被十皇子手下的将领沈辕控制,恰好,沈便是罪臣的远方堂弟。”
“你能让他举城投降?”荀纪菡的笑容讽刺,似乎不相信他能做到。
沈临昂首,笑容淡淡,“只要陛下答应罪臣的条件,罪臣……能。”
荀纪菡似乎早已料到此举,便问:“什么条件?”
…………
沈玉泽的牢门是第一次被打开,听见钥匙响动的声音,他立即从干草堆里爬起身来。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这是要死了吗?
有人走了进来,只见是一个身穿深青蟒服的男子走近,抬起头,才发现伺候当今圣上的晏初云。
不过短短一年,他已从王府小小内监成为了东厂提督,而他……现在居然沦为了阶下囚。
他应当是来宣圣旨了,沈玉泽的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不甘与遗恨。
晏初云蹲下身,将他扶了起来,“能走吗?”
沈玉泽点头。
“随我来吧。”
他被两名高壮的狱卒扛起,跟着晏初云走了好久的路,半响后才停了下来。
沈玉泽站定了身子,晏初云微微退了一步,他的视线顿时清明了起来。
沈临,他的父亲就关在了他眼前的狱室内。
晏初云命人将他的手铐解开,“你们有一刻的时辰,好好珍惜吧。”
沈玉泽往沈临的方向冲去,当他一握住沈临满是伤痕的手,他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沈临只觉眼眶微湿,但深知两人没有没有时间叙情了,沈临紧紧握住沈玉泽的手,“现在,听清楚为父与你说的每一句话。”
他强忍泪水,认真地听,沈临的每一句交代,他都牢记在心,直到沈临说完,他才再次确认道:“这样,我就能免死?”
沈临犹豫了片刻,便点了点头,“陛下金口玉言,不会食言的。”
“那……我是会被流放吗?”沈玉泽不想死,但一想到今后的日子……他内心不禁泛起了一阵悲凉之感。
“你不会被流放。”沈临抬头,直视着沈玉泽慌乱的眼神,“等你从西北回来之后,晏公公……便会收你为义子,你将与他一同侍奉陛下。”
狱室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沈玉泽看着沈临,却不见他再言一句,甚至撇过了头。
“父亲……你的意思是……你要我净身为监?”
沈玉泽的双唇震颤不已,“你是这个意思吗?”
沈临沉默片刻,“你至少能活着。”
“那你倒不如让我死了!”沈玉泽爆吼一声,他甩开沈临的手,沈临微微闭眼,“玉泽……”
“这就是你为我求来的恩典?”沈玉泽眼中满是血丝,他此时难以冷静,直道:“就算是要受那凌迟处死之刑,我也绝不入宫。”
“沈玉泽!”沈临不禁提高了声量,“你以为为父愿意让你入宫为监?愿意让你为世人所不瞧耻笑?”
“我只问你,你先前与为父说,想扶持一代明君,想要名垂千古,这些话,还算不算数?”
沈玉泽抿唇忍泪,“算数。”
“那就忍。”沈临紧握着他的肩,目光直视着他,“忍这一份耻辱,忍这一份刑法。晏公公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你跟着他入了东厂,能学到很多事,你能参政,能择贤去恶,自古宦官乱政,是他们为一己私利以致亡国,但你不会的,对吗?”
我当然不会。沈玉泽在心里说道。
“沈玉泽,”沈临的语气严肃,“别哭了。”
沈玉泽还在哽咽着,可眼眶已经止住了泪水涌出,哭声渐弱。
“今日怕是我们父子最后一次相见了。”
沈玉泽抬起头,看着沈临那张满是伤痕的脸,他坚定的眼神带着几分柔和,散发着父爱,他将他抱在自己的怀中,低声又道:“你记住,你的命是为父以全家性命为代价捡回来的,我不管你以后会受什么屈辱,遭多少白眼,都一定要记得你还有为仕的决心,你若是真成了太监……我指的是你的心。”沈临伸指指了指他的心,“别让我在天上看见的时候后悔今日的决定。”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沉重悲凉,晏初云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他们飘忽的思绪,“时辰到了。”
门再次被打开,两名狱卒上前将沈玉泽的手重新拷起,将他带离了牢房。
沈玉泽极力想要放缓脚步,但他的力气不足,不及那两名狱卒东拽西扯,他回过头,只见沈临坐在圆凳上,垂首看地。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他的父亲。
…………
西北很冷。
沈玉泽被关在囚车里,随着朝廷大军前往战地,他冷得瑟瑟发抖,嘴唇早已被冻得脱皮,但他还是不愿意开口去要个被褥,甚至大氅。
他前来西北,是有任务在身,为朝廷到敌营去劝降。
赶了好几天的路,他们终于到达营地,当囚车停下时,他还有些不习惯,低头干呕了几声。
当他抬起头,他这才意识到周围的士兵都纷纷向他投来了目光。
被他们如此明目张胆的审视,沈玉泽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想要找个地方躲避,这时候,囚车的门被打开了。
他被人带下车,那些士兵随即退下为他让路,他的目光一扫,发现周围的人,虽然立着,却都带着伤。
有些人断了腿,烧了脸,瞎了眼,受伤之处都以白纱包裹,有血迹渗出,因而更是惊骇下人。
沈玉泽飞快地收回了目光,再走几步,他便看见了一个大坑,里面都堆满了死去的士兵,看样子,应当是打算烧了,以免祸及他人染上瘟疫。
“看见了吗?”忽然,他身侧的士兵恶狠狠地盯着他,“令尊干的好事。”
沈玉泽的目光颤动,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回话。
随后他被带进了一座帐篷中,他被推入内,那些士兵便也不再管他,掀帘出去。
他看见身前有一架床,连忙奔过去,钻进了被褥里,试图驱散身上的寒气。
不知不觉间,他睡了下去,但在潜意识他不敢沉睡,之外棚外有几丝响动,他都会自动惊醒,以确保篷内无人。
过了片刻,终于有人进了帐篷,他连忙回过头,只见是一个魁梧身形的大将朝他走来。
他的腰间还配着剑,那人身上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令沈玉泽胆怯地后移了几寸。
沈玉泽见过他,他是关泉佰,大吴有名的大将,以往一直是在大同替先帝镇守北疆,现在是被圣上派来平息叛乱的。
“你就是沈临的幼子,沈玉泽?”他问。
沈玉泽掩下了怯意,点头,“我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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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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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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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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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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