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看去,街道上都是乌泱泱的人头,两畔店铺鳞次栉比,恐怕是容不下她们胯/下的马儿通行。
该是不少有外地人如他们一般,不熟京城街道分划,街道最边上便是一个马站,可将马匹暂寄。
两人将马匹交给马站的小伙,随后便混入了人群中。
孟阑已经许久未来曾入京了,这短短四年,街道的变化可真是惊叹,连人也比从前多了不少。
两人入了一所妓院,金钗美人,婀娜迎客,虽有琴声悠扬,未及满堂笑声充盈。孟阑暗暗庆幸自己戴了黑纱斗笠,否则这四周都是不堪入目的景象,她也不知如何安放视线。
焦幂牵着她的手上了二楼,耳根子一下清净了许多,两人停在了一间房前,焦幂伸手敲了几下门,便隐约听见里屋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门开了,一张脸凑了出来,“一慢两快,我一听就知道是你们来了。”
看见孔曦这副凌乱的模样,孟阑着实吓了一跳,她一头乌发顺肩披洒而下,有两支银钗松松垮垮地插在耳鬓旁,她的脸上不知抹了多少脂粉,肤若凝脂,樱唇上的胭脂不均,显然是亲热之时被蹭落了不少。
但总是如此,那一双璀璨如星的桃花眼却未被这些脂粉物所掩盖了光芒,反而愈发妩媚柔情,她的一双睫毛如鸦羽浓厚,垂下时宛若静女,惹人怜爱,震颤时眸光炯炯,聪灵有神。
孟阑摘下了斗笠,室内一片凌乱不整,地板上有零散的衣物,房中还有一张八仙桌,桌面上一盘盘都是残余的糕点,乱糟糟的,还未收拾。
孔曦她一边拾掇地上的乱物,一边问道:“你们此次回京,会呆上多久?”
孟阑寻了个空椅坐下,语气淡淡,“不知,应当也得等我的伤好才走吧。”琇書蛧
“你受伤啦?”孔曦停下动作,连忙快步朝她走来,“哪儿呢?”
焦幂回答:“后背。”随后用手指比划了伤口的位置,啧啧几声,“那一剑砍下去,若是我,恐怕便再也起不来了。”
孟阑微笑,“你我侧重不同,我常年在野外混迹,这点伤不算什么。”
“但那也不可大意了。”孔曦说:“沈千户有说什么吗?”
“不就是说一些好生休息的关切之言嘛!”焦幂语气尖锐,随后悠悠叹了口气,“可怜我们孟阑,蛰伏在马家,给人为奴为婢那么长的时间,他倒好,说几句话,就把你给打发了。”
“你别那么说。”孟阑说:“他说这次我能在京城久待,虽然不知是多久,但短期内该是不会离开了,我能经常来看你们,不好吗?”
“那还不是要走的吗?”焦幂不以为然,“这东跑西奔的日子你过得不累吗?”
孟阑疑惑地蹙起了眉头,“焦幂,你这是怎么了?这几年咱们也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两人的目光都朝她延伸过来,焦幂像是被捅破了心思,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但很快又直起了背问道:“孟阑你今天都多大了?”
未曾想焦幂有此一问,她细细思量,“我?十九了吧?”
“你呢,孔曦?”
孔曦耸了耸肩,收拾桌上的碗盘,“我就是个捡来的孩子,我怎么知道自己的年岁?”
“我二十一了!”焦幂跺了跺脚,“再过几年,我都成老姑娘了。你们难道就不想嫁人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吗?”
孟阑露出一副奇怪的神情,说:“焦幂,我们可是发了死誓的。”
焦幂察觉自己言语有失,却不肯认错,只得垂下了头。
孔曦眯了眯眼,“那你是想嫁给谁呀?”
“我没想嫁谁。”
“撒谎。”孔曦凑上前,直视着她那双眼,“凭我多年识人的眼力,你若不是有了心上人,又怎会那么迫切想要离开玉女司?”
“我……我……”焦幂答不上来,脖子红通,不等她回答,孔曦便道:“我不管那人是谁,你还是乘早打消了这念头吧!”
“为什么?!”
孔曦重重将那一叠盘碗搁在了桌面上,“为什么?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清楚,你在玉女司多少年了?你干了多少肮脏勾当?先不说你能不能离开,你如何让沈玉泽信你能对以往的案子守口如瓶?”
焦幂眉间的怒气顿时消逝,又听孔曦道:“若是有仇家来寻仇呢?你现在身后至少还有东厂的明名讳足以骇人,到时候呢?你与你那小情郎的安全如何保障?好,就算沈玉泽大发慈悲,放你离开,你们也可寻一处幽僻之地,不沾俗事。那你可会将你这些年干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你那小情郎?他能接受他的妻子是一个杀人无数的恶人?”
孔曦的语气轻柔,不缓也不急,字字清晰,焦幂不是心性柔软之辈,但不知为何,鼻尖涌起了一股酸意,怕是她一开口说话,眼眶便再也蓄不住泪汪了。
孔曦叹了口气,“你这话在我这儿说也就算了,出了外面,记得管好了嘴,要是传到了沈千户的耳朵,我可不敢说他不会起了杀意。”
焦幂吓得坐直了身子,孟阑倾身前去安抚,握紧了她的手说道:“他不会的。”
孔曦轻笑一声,“东厂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不会的。”孟阑的语气没有丝毫怀疑。
…………
焦幂先孟阑离开了聚仙楼,孔曦那番话,她怕是需要时间慢慢消化,房门将底楼噪杂的欢声笑语隔开,只剩她们两人对坐相望。
“让我看看你的伤。”
孟阑自觉地将衣扣解开,孔曦则回身往床架走去,蹲下身从床底拿出了一盒陈旧的黄花梨木药箱。
她小心地将药箱搁在了桌面上,熟稔地把屉子抽出,入眼的有银针,陶罐,还有大大小小的药瓶子,都分类得齐整有序。
孔曦精通医术与毒术,不过后者才是她的看家本领,怕是这药箱里,也有不少能杀人性命的至毒之物。
孟阑的衣衫渐渐落下,无数道狰狞的伤疤步入她的眼帘,其余的都已结疤,而那道新添的伤口则从右肩斜劈而下,还汨汨地冒血,触目惊心。
孔曦微微一愣,“看来你是真的得在京城待好一会儿了。”
孟阑没有回话,忽然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似是有无数蚀人心骨的蚂蚁在肌肤上缓慢爬行,孔曦连忙压着她,“别动,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敷药时,痛是通了些,但对你的伤大有助益。”
药敷上后,孔曦便重新她包扎,“是谁把你伤成如此的?”
“马载何的私人。”孟阑缓了口气,“身手倒并不怎样,但胜在人多。”
“好在你也顺利擒获了马老板,相信不出几日,朝堂定有变动。若真如所料,那可就遂了沈玉泽的意,这下你可高兴?”
孟阑头上细汗如雨,“你胡说些什么呢?”
“我胡说?”孔曦轻笑一声,“这焦幂生出那等念头是为了情郎,你心甘情愿留在玉女司,还不就是为了沈玉泽那厮?”
“大人他救了我。当年在西北,若不是他出手相助,我怕早已被马载何买了去了,是生是死都是未知数,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
孔曦微微一笑,“你对他忠心耿耿,这是好事。但是焦幂有一点说得对,你得想好了自己的后路。”
“什么意思?”
“孟阑,我是娼妓,虽然身份低贱,但这些年替东厂办事也已攒了不少银子。就算是年老色衰了,我也能自己出山,开一家妓楼,当个妈妈。但你呢?你有没有想过,倘若那些人砍的不是后背,是手呢?亦或是你的腿?”
“焦幂说那番话,我会训她,但若是你,我不仅不训,我还会替你高兴。最需要后路的,不是我
和焦幂,是你。”
………
从聚仙楼离开,焦幂已经将马牵走,她只能自己步行回东厂。
她绕过了大道,往阴暗的小巷走去,不过一会儿,便看见了一群衣着破旧的小孩在前方戏耍。
她缓缓走去,那些孩子虽小,却不怕生,都纷纷凑了上前。
孟阑朝他们微微一笑,方才阴郁的心情顿时一消而散,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包钱袋。
她蹲下了身子,把两文钱一一分给了每个朝她伸来的肮脏的小掌心。
“拿去买些吃食吧!”得到了铜钱,他们便又都一哄而散,孩童咯吱咯吱的笑声在巷中回萦,孟阑凝视着他们兴奋奔驰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了巷角。
那些银钱是她此次抓捕马载何所得奖励的一小部分,几乎每次完成了任务,不论身在何处,她都会分一些小钱给她所见的孩童。
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在西北悲惨的童年,也许只是为了听一听他们真实淳朴的笑声。
她见惯了人性的阴暗与恶毒,手上沾的血多了,性情愈发冷漠,什么良心,善德都被这些年的刀光剑影冲洗得一干二净。
只有在看着这些孩童时,她才能想起自己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从后门进了东厂,一路上垂首静默,她顺着石子路走到了一所穿堂,前方隐隐约约冒显出一个人
影来,她立即聚敛了心神,抬头一望。
日光虽然炽盛,但廊道的竹帘都未曾放落,任由光线打在了廊道廊椅,还有他那张白皙润泽的脸上。
沈玉泽斜斜地倚在廊柱旁,浸润在温煦的金辉当中,他双眼微闭,睫毛低垂,似乎对周围一切豪无所觉,有夏蝉鸣,莺鸟啼,但只要他在,世界仿佛便只剩下了宁和。
他身上那身蟒袍尚未除下,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此时正该回房午憩,怎么会来了她的寝室?
她加快了脚步走去,她虽尽量放轻了动作,可沈玉泽还是被她的动静惊醒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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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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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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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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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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