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太远,看不清五官,但她的脑中立即便有一张清晰的面孔映入她的眼帘。
她押着马载何往那群人的方向走去,只见他下了马,随着两人也朝着她走了过来。Χiυmъ.cοΜ
那两人接替他押解马载何,就在自己昏昏欲坠之时,沈玉泽上前扶稳了她。
她抬起头,四目相对,原本充斥着杀意的眼眸顿时化作了涟漪荡漾的秋水,看着那一双温柔平和的眸,她紧绷的身子忽然松了下来,安然地靠在他的肩上。
沈玉泽扶着她,微微低下了头,“要死了?”
孟阑直接上脚,狠狠往他的下裆踢去。
“哎哟。”沈玉泽疼得弯下身,孟阑回怼,语气沉沉:“你才要死了呢,嘴真欠。”
沈玉泽不厚道地笑了,“我这不是逗你吗?”
孟阑额上细汗频流,沈玉泽顿时察觉了不对,绕至她身后,便看见她的衣衫破烂,血肉狰狞。
他的脸色骤然严肃起来,嘀咕道:“都伤得那么重了,咋踢我的力气还这么大?”
扶着她往队伍走去,“能骑马吗?”
孟阑点头,“能。”
“焦幂!”沈玉泽喊道。
一个女子走了过来,沈玉泽将孟阑移交到了焦幂的肩上,随后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盖在了她的身上,“她随你的马回驿站。”
虽然马上颠簸不已,许是太累的原因,孟阑靠在焦幂的后背睡得很熟,她好久好久,没有那么安稳地睡过了。
当焦幂叫醒她的时候,天色已逐渐暗下,呈现出一种迷幻的墨紫色,连风都清凉了许多。
但她却不好受了,痛感传遍了她的全身,焦幂小心翼翼地将她带下了马,还是不小心扯了伤口。
“我们到哪儿了?”
“已经到南京了。”
她都睡了那么久了?随后后背又传来一阵裂感。
焦幂眉头一蹙,“先随我入房上药吧!”
孟阑额头上满是细小的汗水,她咬唇忍痛,艰难地道:“随你安排便是。”
*****
马载何的眼睛被黑布蒙着,周围没有一丁点人声,只听见了茶盖与茶杯碰撞的脆声,还有悉索的脚步声围绕在他的身边。
马载何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不惊不慌,“诸位将我抓来,便只为让我在这罚跪受辱吗?”
空荡中,传来了茶盏与桌面碰撞的声音。
许是有人给了什么指示,马载何眼前的黑布被拿开,光芒瞬间涌了过来,令他睁不开眼。
他侧着头,等视线渐渐适应了光线,他才缓缓抬起了眼。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黑暗,似是地牢,光线之所以刺眼,是因为他正面便是一扇窗口,此处唯一的光线。
而窗口之下,有一个人坐在自己面前,金灿的光柱模糊了那人的脸庞,但就那身淡青色金丝蟒袍,便足以辨认他的身份。
“原来是东厂的公公。”
周围站着的是几个锦衣卫,威严肃穆,却没有让马载何脸色煞白,哪怕他如今落入他人之手,还是拿出了一份临危不惧的镇定。
晕暗的光芒下,只见沈玉泽薄唇轻启,“马载何,我也不跟你打哈哈。我抓你,是因你涉嫌运售江西无家浪汉,以歙县为中转站,再给他们乔装,以班军的名义运往东北。这点,你有什么可抵赖的吗?”
“东厂什么时候管起了按察使的差事来了?”马载何笑容狡黠,“公公是把京官的麻烦都找遍了?闲着无事来查小人了?”
身边一名锦衣卫立即抬脚踹在了他的腹部上,他痛得倒地不起,此时沈玉泽站起身来,往他身边走去,亲自将他扶起。
“若你只是私贩奴婢,我东厂自然无那闲心去找你麻烦。可你从江西出发,一路经过多少行省,我是奇怪你带着那么多人是怎么经过州府的排查巡查的?马老板,若你是我,就不疑心吗?”
沈玉泽的语气沉稳,“马老板,你该知,我东厂要对付的,不是你这一介暗商,而是你朝廷上的人。”
马载何渐渐坐稳,“小人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你无需装糊涂。”沈玉泽眨眼一笑,“马载何,东厂的名讳不是拿来吓唬三岁孩童的。”
他凑上前,在他耳边低语:“识相些,将过程如实禀明,你也可免受酷刑。”
…………
京城,叶府。
今日是京官休沐的日子,叶封峤早前听闻有苏州唱昆剧的戏班子入了京,已是定了要在今日入府唱戏。
叶封峤今早醒来,便吩咐了下人从叶府地窖里拿出仅剩的几串新鲜葡萄,到时一边听戏,一边与家人共享,好不惬意。
直至安徽传来的一封书信。
霍恩海,是叶封峤府中得力的师爷,他的视线在信纸上扫视,眉头深深地皱起,问道:“沈玉泽的人马到了哪儿了?”
“刚出了安徽地界不久。”叶封峤心中一团怒火在燃,但还是极力忍怒,“这杀千刀的,真是无事找事。”
霍恩海将手上的书信折叠好,收入信封,冷静地分析。
“沈玉泽此举,动机无非有二。一是沈玉泽想借马载何与老爷的关系,到御前参老爷您一个私通商贾的罪名。二则是沈玉泽发现了往北运丁之事的背后原因。”
霍恩海说到此处,叶封峤的心不禁紧了紧。
“这前者还好,老爷朝中根基稳固,陛下又是脩仁尚义之人,沈玉泽就算是说干了嘴,怕也是难动老爷半分。但若是后者……”霍恩海眼眸骤然暗沉,“若是圣心有惑,听信了谗言,怕是会影响东北战事。”
叶封峤的双手紧紧握着长桌的两端,贴在后背的长发顺落而下,稍稍掩住了他愁苦的容颜。
叶封峤虽说是内阁首辅,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但年纪却未逾四十,京城官员人数逾千,能在这等年纪坐上首辅的位子,统领百官,还令人信服敬重,不敢说是千古一人,但览阅本朝史册,能数的上数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他眼角有几丝皱纹,但只是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颌角和英挺的鼻子,便可想象他年轻时颠倒众生的俊颜。
倒不是说如今他不复从前的神采,只是混迹官场多年,他眉宇之间倒是多了几分沉稳和淡定。
他的手抚摸着桌沿,随后扶住了桌前的太师椅扶手,缓缓坐了下来。
他的手指轻轻地扫着他唇下的胡渣,垂眸,似是在沉思什么。
霍恩海此时又拱手道:“老爷,小人以为,您该去东厂走一趟。”
叶封峤抬起了眼皮,霍恩海直视着他的眼,“如今,也只有晏公公能拦沈玉泽了。”
…………
叶封峤的车驾出现在东厂的门前,晏初云颇为吃惊,却想不通叶封峤怎会在休沐的日子亲临东厂。
前来通报的小太监福佳再次询问:“公公,见不见?”
晏初云摇了摇掌中的长命锁,随后开屉收了起来,“见,怎会不见?让人去备茶。”
看着叶封峤穿过细长的青石走廊走来,晏初云早就做好了拱手状,以笑脸远迎。
叶封峤一踏入门槛,不等晏初云作揖,他便语气严肃地道:“晏公公,你可知沈千户从安徽抓了谁回来?”
晏初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浑浊的眼眸闪烁着辉光,“叶首辅,坐下再说。”
叶封峤脱口而出,“他抓了马载何。”
晏初云眨了眨眼,“所以呢?马载何不过一介商贾,却屡次触犯王法,在江西倒卖私盐,私占军田,这些罪名我也无需一一言明,叶大人该比我清楚。沈千户将他抓捕收押,这不是好事一桩吗?难不成……叶大人还想要包庇这等宵小?”
“若只是为了本官私利,我又何须亲临东厂来面见公公?”此时福佳拎着一壶新沏的龙井走了进来,端方在了晏初云身边的茶几。
茶水从流口泼出,咕噜噜地倒进了杯腹内,只见杯口腾起了白雾,袅袅不散。
两人都静默了下来,福佳拿着托盘退下后,叶封峤才道:“本官知晓,沈千户……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想翻天,也不能选在这个时候,马载何另有所用,此时不能严审。”
晏初云却脸色不变,“叶大人,可是人,已经抓了。”
“老夫不敢让东厂放人,但抓了便抓了,关着便是。”
晏初云端起茶杯,慢慢地呷了口茶,没有回应。
叶封峤摩挲着扶手,最后道:“请公公附耳上前。”
晏初云凑身上前,茶口里袅袅地透着热气,腾向了他的脖子。
叶封峤在他耳边低语,只见晏初云脸色一变,脸上的血色渐渐退下。
“马载何可不单单是一介暗商,他靠地方官放权纵容以侵民田,这百寮也指望他敬献财务,利益是错综复杂。若是被马家得知,恐怕他们会趁势作乱,圣上即位之初,剿灭了西北鞑靼,他们元气尽失,这十几年来都不成气候。但这北境各部向来是此消彼长,现在轮到了东北遭罪,战争在即,这南边可不能起乱子。”
晏初云捋着花白的鬓发,叶封峤见他心思动摇,又道:“先将马载何关押,等事态稳定了之后再审不迟。”
晏初云抬眸,对上了叶封峤坚定的目光,“我这就写信。”
…………
远在千里之外。
沈玉泽站在驿站的门外,看见天上点点繁星,盛夏的夜总是比其他季节来得清澈,不见云朵。
驿站前的大路对面,有几棵枯树,那狰狞的枝干如魔鬼的厉掌,向天高举,似要将那静谧的夜幕捅破。
沈玉泽望着天色出神,他刚刚审问了马载何,动用了一些刑法,却没能从他的嘴里撬出什么来,不禁有些怏怏不乐的。
他揉了揉眼,让自己清醒起来,随后转身去了驿站的厨房。
那儿的厨役见站在门外,一个个吓得放下手上的差事,转身面向了他。
沈玉泽问:“你们有谁得闲,能替我煮一锅粥吗?”
…………
他捧着刚刚熬好的热粥往二楼走上去,随后便停在了孟阑房门前。
孟阑在床上昏睡着,是焦幂前去开的门。
“大人。”焦幂低声唤他,沈玉泽凑头一看,孟阑似乎也察觉了动静,微微睁眼。
“大人怎么来了?”她的声音虚弱。
沈玉泽朝她一笑,“给你送晚膳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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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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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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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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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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