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琅的母亲明素,生于魔界边陲之地,并无显赫的家族身份,自幼漂泊流离孤身一人,偶然遇见司燚,倾心于他,便随他一起回了魔宫。
两人在魔宫内相爱成亲,在司御将连塘封地赐予司燚之后,他们便从魔宫里搬了出来。
而大花,正是在那之后,两人出游的时候被明素带回王府的。
“听说它那时候只有这么小。”司琅并没见过大花以前的模样,只模糊记得他人的形容,于是就将石桌一分为二,粗略地向宋珩比划了下。
“是挺小的。”宋珩接话,“或许那时候它才刚出生。”
“是不是刚出生我不知道。”司琅笑了笑,“倒是以前我怀疑它是否错认了人。”
将她的母亲认成了自己的母亲。
大花幼时极黏明素,小小一只,无论醒着还是睡着,每日都必须得见到明素一面,见不到时,便会耍性子发怒,任谁都拦不下来。
神兽虽小,但摧残生灵的力量不容小觑,常常闹这一番,就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往往还会让自己受伤。明素当然舍不得它伤着自己,便都日日将它带在身边,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护着。
明素爱护大花,司燚自然也不会对它差到哪儿去。大花一日日地长大,不再只受限于一方角落,司燚便差人重建了府内山林,修屋筑地,引灌云泉,红花绿叶的旷臾之地,他为它取名为芳沅林。
大花便住在这芳沅林上。
林地之大,任它栖息,而明素和司燚,偶尔就住在那小小的一间屋舍内,看云卷云舒,赏风光霁月。
“虽说我父王为大花开了这座山林,不过……”司琅勾唇,“它和我父王也只算是勉强和平相处。”
大花虽然是神兽,但不知道为何,却半点没有身为神兽的“广阔胸襟”,反而如同小孩般极为护食。
芳沅林修建之后,司琅也慢慢长大,她不怎么黏着明素,反而能和大花一玩就是一整天。
大花亲近明素,爱屋及乌也亲近司琅,但不知为何这个“乌”没能延续到司燚身上,每每见到他,都是扬着头翘着尾巴,半点不搭理地走开。琇書網
“我那时还以为大花不喜欢我父王。”但时日渐过,很多事情都不言而喻,“后来我才发现,它不亲近我父王,大概只是因为——我母亲与他那层特殊的关系吧。”
无论是人还是兽,其实天生都存在占有欲。只是因人而异、可轻可重罢了。
虽不亲近,但也不厌恶,能够彼此和平,已经算是够好的相处模式了。但偏偏这样的相处,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之后就被残酷的现实击垮了。
“它与我父王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每次见面,都从不给他好脸色看。”司琅眼帘微垂,语气低沉,“……在我母亲离开之后。”
关于大花,司琅记得很多,但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么只言片语。她脑海中人兽的影子交错,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起大花更多,还是母亲更多。
司琅很少主动想起幼时,也不喜欢把自己困在回忆里。但不知为何这次昏迷醒来,过去的事一下就变得那么难以掩藏。
让她忍不住想要说出口。
又或者只是因为……她找到了可以诉说的人。
宋珩一直沉默听着,目光落在她陷入回忆的侧脸上。日光影影绰绰,虽令她沉没半身阴影,却盖不住那抹与生俱来的明媚。
哪怕在她委婉提及那句“离开”的时候。
风过,叶动,一时无比沉寂。
“到该熬药的时辰了。”宋珩忽然出声,打破宁静,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司琅是抗拒喝药的。
但她抗拒不了宋珩的邀请。
尤其是在知道今日,宋珩要亲自熬药的前提下。
药房很大,也很空,各类药材都已分门别类地整理放好,司琅跟在宋珩身后,看着他熟稔地拣药生火。
站着浪费体力,司琅干脆找了条矮凳坐下。
乌黑的□□拖曳在地,她满不在意地拾掇了下,抬起头时便见眼前人清隽俊朗的眉目,一副不紧不慢的姿态。
司琅向后靠了靠,倚着木门:“昨日的药也是你熬的?”
“不算。”宋珩答,“我只是去看了看。”
“那今日怎么自己动手?”
宋珩正在添水,闻言抬眸看了司琅一眼,笑笑:“大概,是想表现一下。”
司琅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回答,硬是生生愣住。
宋珩却没再说话,也没再看她,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垂下头去继续手上的事。
熬药的火逐渐泛起亮光,看似温和,却一路烧进司琅心里,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宋珩,企图从他脸上辨认出,他刚刚说出那句话时究竟有何想法。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瞧出什么。
熬药的时间漫长,司琅本不喜欢这样的枯燥无味,但不知是否因为身边有人陪着,她竟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不耐。
懒洋洋地闭着双眼,空气中清润的气息渐渐挤进几分药味,很浅很淡,掠过鼻息,如轻羽般细微。
“困了?”
司琅微微睁开眼:“嗯?”
宋珩也同她一样坐着:“要不要回去休息?”
司琅摇了摇头。
“应该还要一个多时辰,若是困了就先去睡会儿,醒来正好喝药。”
司琅半阖眼皮:“不要。”
“……”被拒绝得这么干脆,宋珩失笑,“好。”
云层聚拢,光亮逐渐隐没,药味愈发浓重,苦意从缝隙里渐渐蔓延开来。
司琅睁开了眼睛。
宋珩已经揭开药罐的盖子,熬好的汤药被他倒入碗中。
他没有回头,但却仿佛知道她醒着一般,出声:“过来喝药。”
司琅没动。
宋珩将药罐放回原位,这次回头看她:“不过来?”
司琅勾勾嘴角,站起身走了过去。
汤药仍还烫着,司琅没有第一时间去拿,目光在上头绕过两圈,想起了刚刚宋珩放出口的“豪言壮语”。
“宋珩。”司琅问道,“你真的要帮大花治嗓子吗?”
“嗯。”
她随口一问:“为什么?”
他是仙界的将军,应该并没闲赋到能够这样挥霍时间。多少医官都没能治好的嗓子,就算他真的有办法医治,或许也得费去许久时日。
而仅仅为了一只神兽,还是一只同他、同仙界并无太大关系的神兽,司琅想不出,这哪里值得他费时费力。
但宋珩却答得极为认真。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讨好它,应该有点必要。”
黑眸中盈着浅笑,风轻云淡的回话,却让司琅心底涟漪骤起。
她收敛了随意的态度。
他回话时的表情,跟方才说“想要表现一下”时几乎如出一辙。刚刚那句也许还能算是玩笑,那么这一句呢?
依旧还是无心之举吗?
“你……”
司琅秀眉轻蹙,看向宋珩,宋珩也回视着她,好整以暇,似乎在等她开口。
只是刚想要问,司琅抵着灶台的手臂一动,差点将放在上头的汤药掀翻,她连忙伸手将碗扶好。
滚烫的温度拂过碗口氤氲了她整个手心,司琅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触,除却意料之中的湿润外,还换回了一阵温凉。
像他的气息。
司琅忽然心头一跳,有个念头骤然间袭入脑海,她微有诧异地怔愣半秒,但很快又自己将这个想法推翻。
怎么会呢……
不会的。
他不会想起她的。
司琅否决了这个念头,连同刚才想问的话都尽数咽了回去。
汤药晾在空气中很快就会变凉,司琅扶着碗底,端起来一饮而尽。
有苦味,也有涩味,味道残留在嘴里,司琅默默卷了卷舌尖。
“怎么喝出了几分饮酒的气势?”宋珩拿过她放下的碗,浸入水中,从旁边递过一个小纸袋,“解解苦。”
司琅有点意外:“蜜饯?”
“嗯。”
她拣了一颗丢进嘴里,刚刚咬下,甜味就迅速蔓延,司琅捏着纸袋一角,还给宋珩:“你买的?”
宋珩接过:“嗯,昨日买的。”
“那为什么昨天不拿给我解苦?”
宋珩笑答:“先苦后甜,这样会比较有喝药的动力。”
药房外的光影逐渐疏淡,白纱上落下几粒树叶的影子,司琅背靠着灶台,侧过身睨着宋珩,眼尾眯起:“宋将军还自成一套理论?看来不是在医术方面天赋异禀,就是之前有过的实践对象远远不止我一人。”
两人不知何时站得近了,宋珩稍稍侧首垂眸,便将她眼中心中的想法都悉数明了,轻轻扬唇,他笑得清朗又温和:“理论确实乃我自成。实践对象……这么就以来,倒只有郡主你一人。”
“至于医术方面,比之常人,我确实可算天赋异禀,药王也曾多次想让我入他府苑。”他顿了顿,再开口时,黑眸渐渐敛起,“这些,我曾经都与你说过。”
宋珩看着司琅,疏淡的月光揉在眼中,淬了几分温柔,长眉下眸色深深。
“还记得吗?”
短短的四字问话,如一道闷雷劈进司琅的脑中,她先是一愣,而后眼底慢慢浮上诧异,背脊霎时僵直,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记得吗?
他问她记不记得?
从僵硬中恢复理智,那些由不可能变为可能的现实,裹着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司琅指尖轻颤,竟仿佛劫后余生般心悸。
——“大概,是想表现一下。”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讨好它,应该有点必要。”
他说的话,他的笑容,他等待她开口时的静默注视。
原来真的不是她多想。
他……竟然记起她了吗?
司琅怔怔地望着宋珩。
少有见她露出这样的迷糊表情,宋珩嘴边的笑容几乎快掩藏不住,但饶是这样,还是佯装不解般问道:“忘记了吗?”
忘了吗?
如果忘了,她怎么还会追去人界生生纠缠他两百多年?如果忘了,回到魔界这十年她怎么还会因为梦魇缠身而深陷梦境?
“快忘了。”可话说出口却变了样子。
司琅眼角蓦地有些发热,但她却笑了,双眸清润:“如果你再想不起本郡主的话。”
蜜饯的甜在嘴中弥漫,在这一刻填尽了所有的苦和涩,她扬眉笑着的模样,一如那时在瞢暗之境,她与他初遇时的那个回眸。
宋珩心念一动,上前一步将她揽住,在感受到她安静的回应后,长指细细密密穿过了乌黑的长发,侧脸轻轻贴着她的发顶。
他想,他欠她的,远远不止这一句话。
“抱歉,这次是我来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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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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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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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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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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