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喻一脸的虚心求教。
许淮颂十指交握,腰背笔挺,看着她陈述要领:“一份有效的电话录音,首先要引导对方确认身份,电话接通的第一时间就必须把握先机。”
她点点头问:“然后呢?”
“递交给法院的录音不能剪辑,但庭审时间有限,因此要控制通话长度,在不被对方识破的前提下直奔主题。”
也就是说,既然高度怀疑岑思思曾恶意雇佣水军,购买热搜,就要诱使她说出实情。
阮喻皱皱眉头:“真有人会傻到亲口承认吗?”
“正常情况下不会,所以这才是难点。”许淮颂说着,瞥了眼她空荡荡的手。
阮喻迅速领悟,一把拽过桌上便签本和笔,专注地盯着他:“许律师请讲,请讲。”
*
半小时后,她的便签本上已经密密麻麻一片。见许淮颂说完了,她问:“现在就打吗?”
他摇摇头:“北京时间十二点。”
那个点刚刚结束午餐,脑供血少,对方思考力降低,相对不容易起疑。
“可是那时候,我自己智商也会变低吧?”
许淮颂噎了一下,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点蠢萌……
他抬眼说:“你不会提前吃饭?”
“……”也对。
阮喻不自然地掩着额,尴尬片刻后想起个事,突然抬头。
这一抬头,就发现许淮颂正盯着屏幕看。
她一下顿住,张嘴想问他怎么了,却发现他右手似乎正在滚鼠标,看上去是在察看什么文档。
而不是她。
阮喻暗暗发窘,清了清嗓叫他:“许律师。”
许淮颂点一下头,估计是懒得说话,示意她有事说事。
“等会儿电话录音,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我没法处理的突发情况,那个……”她指了一下镜头,“你能开着视频通话吗?”
阮喻的心态,不过就像患者对医生的职业信赖,但这缺他不可的样子,看在许淮颂眼里又是另一回事。
他“嗯”了声,偏头抿了一口咖啡,企图缓解心底那阵异样的感受。
阮喻放了心,在心里默默演练起对话,大半个小时后,听见许淮颂敲了敲桌子。
“十点半了。”他说。
“那我去做点吃的,”她搁下便签本,指了指屏幕,“把视频关了?”
“不用,我也要去吃饭。”
阮喻稍稍一愣。
旧金山都晚上七点半了吧,他没吃饭?刚才还空腹喝咖啡?
这发愣的间隙,许淮颂已经起身离开座位,阮喻也就不好贸然关掉视频,扭头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思考做点什么。
但可能是紧张,她一点胃口都没有,拿了杯酸奶,往里加了几勺水果麦片就回到了电脑前。
她想再复习复习对话,反正许淮颂也不在。
这么想着,就对上了屏幕里的一双眼睛。
“……”
“……”
许淮颂根本没走,就坐在电脑前吃通心粉。
阮喻的眼珠子缓慢地转了一圈。
说好的要去吃饭呢?怎么把饭端来电脑前了?难道是想趁她不在,窥探她隐私吗?
她这边一动不动杵在电脑前,许淮颂却似乎很淡然,顿了一顿后,优优雅雅细嚼慢咽,一边翻看手边文件。
原来是边吃饭边忙工作。
意识到自己再次自作多情了以后,阮喻尴尬地坐下来,一手翻开便签本,一手慢吞吞搅拌酸奶。
可等舀起一勺塞进嘴里的时候,她又顿住了。
麦片还没泡软,嚼起来会有一些比较动感的声音,好像不太适合这个氛围。
毕竟她跟许淮颂高中时期就没说过几句话,现在更谈不上熟,这么面对面隔着屏幕吃饭,她还嘎嘣嘎嘣脆的,实在不自在……
阮喻痛苦地含着这口酸奶,一直含到麦片差不多软了,才一点点嚼下去,然后轻咳一声,说:“许律师,你好像挺忙的?”
许淮颂正好塞了一口通心粉到嘴里,不方便说话,顺势点了一下头。
阮喻一脸高兴:“那你先忙,到点了我再联系你吧!”
他的通心粉还没咽下去,又没理由摇头,只好继续点了一下。
阮喻松了一大口气,飞快点叉。
*
直到北京时间十二点一刻,两人才再次通了视频。
阮喻握着手机,一直深呼吸。
许淮颂看得出来她很紧张,这么打过去铁定露馅。可取证的机会只有一次,失不再来。
他想了想,不答反问:“做套眼保健操?”
“啊?”
他举起手边稿件,晃了晃:“看起来有用。”
哦,他是在说《好想和你咬耳朵》里,女主角被男主角牵手的那个晚上,激动得怎么也睡不着,做了十几遍眼保健操才平复心境,顺利入眠的事。
但这是经过她美化改编的。
阮喻皮笑肉不笑:“小说都是骗人的。”
事实是,她在快天亮的时候清醒过来,想既然许淮颂说牵错,那大概是心有所属了吧,然后又气又委屈地骂了他一百遍渣男,才睡成了回笼觉。
十八岁的女孩子太不讲道理了。现在想想,许淮颂不喜欢她又有什么错呢?ωωω.χΙυΜЬ.Cǒm
还好她没把这句“渣男”写进小说。
许淮颂不知道她心里这些歪脑筋,听这一句“小说都是骗人的”,稍稍一默,垂了垂眼。
倒是阮喻放松不少,捏着手机说:“我打啦?”
他回过神:“嗯。”
阮喻开启录音软件,拨了岑思思的电话,开到免提。
十秒后,电话被接通。
她抢先道:“你好,我是阮喻,请问是岑思思吗?”
对方立刻答:“我是,学姐,我存过你号码啦!”
身份确认完成。
阮喻瞄了眼屏幕里朝她点头肯定的许淮颂,继续说:“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的,你说。”
“是这样,和解的事,本来打算明天请律师跟你谈,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该先跟你聊聊。”
“嗯?”
“其实前段时间,有家电影制作公司就版权改编事宜联系过我。”
岑思思低低“啊”了一声,似乎预感到事情走向。
“那边希望我妥善处理这件丑闻,否则影视改编也会被搅黄。所以这次,我的律师不仅代表我个人利益,他们要求你在道歉声明中,承认自己除发布具有影射含义的长微博之外,也曾煽动水军,购买热搜攻击我。”
“我……我没有啊学姐!”
对话进行到这儿是个关键点,阮喻忐忑的情绪又上来了,攥着手机下意识看许淮颂。
他不能出声,仅仅向她点了一下头,比口形:继续。
阮喻抿了一下唇:“这声明确实为难人,但制作公司的意思是,和解不成就继续起诉。”
“可是学姐,我真没故意攻击你……”
“我知道,毕竟你当时不晓得温香是我。我既然打了这通电话,就是想听听你的说法。我俩师出同门,商人不讲情面,我还能不讲吗?”
以白莲之道还至绿茶之身,这话说得,阮喻自己都有点感动。许淮颂写的八点档台词真是太行云流水了。
“你要是顾及情面,制作公司那边怎么办?”
这一问不在计划范围内,阮喻微微一滞,随即看见屏幕上弹出许淮颂的消息:「叹气。」
她立刻酝酿出一声叹息。
那边岑思思似乎听出她的为难,打起感情牌:“学姐,我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当时我只是雇了一小批水军想试试,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一路蹿上热搜……你一定得帮帮我,让那边通融通融,不然我……我就全毁了……”
许淮颂比个“到此为止”的手势。
阮喻瞄他一眼,迅速接:“行,能帮的我一定帮,我会再跟律师谈谈的。”
电话被挂断,她小心翼翼按下结束录音,凑近镜头问:“这样行了吗?”
许淮颂点个头:“录音给刘茂。”
阮喻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套话的原理说起来也不难。正如许淮颂所讲,法律规定,只有原作者才能指控著作权侵权行为,岑思思本身没有起诉资格,之所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只是为了“缓兵”,争取让“写诗人”先一步起诉成功。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假设阮喻对和解产生动摇,她为了稳住她,必然会作出自认无伤大雅的,言语上的退让。
现实果然跟许淮颂预料得一分不差。
紧张过后松懈下来,阮喻通体舒泰。
这种奸爽奸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跟律师一起干不犯法的坏事,这么开心吗?
她心情一好就有点忘形,说:“我这演技是不是够上八点档了?”
许淮颂垂眼敲键盘,不知在忙什么,随口说:“够糊弄外行。”
她一噎,那他是这方面的内行吗?
正疑虑自己的演技在他面前是不是很不过关,就听见他的手机响了。
许淮颂没关掉电脑视频,直接接了电话,说的是中文:“在家。”
阮喻听不见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只能听见他单方面的零碎回答:“不排除是被告实施的报复行为,S.G的高层应该最清楚,被告有能力对炸-弹实施计算机远程操控。”
许淮颂的语气很平静,但阮喻却吃了一惊。
似乎是见她被吓到,他看了她一眼,拿起手机,起身走到窗边:“这是警察的事……”
阮喻就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了,等他回来,她没忍住问:“出了什么事吗?”
许淮颂摇头,示意没有。
她“哦”一声,说:“今天谢谢你啊,许律师。”
许淮颂抬了抬眼皮。这是利用完人就跑,在说结束语了?
看他没反应,阮喻自顾自接下去:“本来要谈案子的,不过你那儿太晚了……”
正说到这,不知哪儿冒出“喵呜”一声猫叫。
她停下来左右看看。
但当然不是她这儿的猫。
家里已经没有猫了。她刚毕业那会儿倒是养过一只,可惜后来病死了,她难受很久,虽然喜欢,却不敢再花心思养第二只。
那么,就是许淮颂那边的声音了?
她正奇怪,就看屏幕里的人再次离开了座位,走开几步,再回来,怀里多了一只猫。
一只看起来两三个月大的,水灵水灵的小橘猫。
阮喻的目光一下被揪住。
许淮颂一边顺着猫毛,一边瞥她:“你刚说什么?”
她盯着幼猫挣扎了五秒钟,血槽渐空,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我说你那儿太晚了……方便继续谈案子吗?”
许淮颂点个头,语气勉强:“行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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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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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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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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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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