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人已经打起精神,商店开门营业,女人们继续维持小镇白天的运转。
死了亲友的女人脖子上佩戴着死者的铁铭,她们以这种方式纪念死者,直到七日之后再取下来,放入死者坟墓。
外人可能难以想象,就连马修最初都觉得格格不入,这里的人对死亡过于平淡和忍耐。
但生活还要继续。
痛苦和哭泣无法让食物从天上掉落,也不能照顾孩子和牲畜,修缮房屋,给即将熄灭的火堆添柴。
艰苦环境让人必须铁石心肠,收起软弱和沮丧,不往前看就没法在这里生活下去。
马修不由想起关于卡尔马王国的由来。
最初这里只是一片地处北方的寒冷地域,荒凉广袤,终年积雪,就连出海的渔民都不会靠近这个方向。琇書蛧
在中部地带被贵族们压迫的贫困农民,逃走的奴隶,战争后一无所有的人,他们都跑到这最北方的冰雪地带。
一旦被原本的领主发现逃走的人,这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们选择了另一条路,和极地寒夜为伍,在这里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卡尔马人很少祈祷神灵的保佑,他们欣赏和愿意帮助勇敢顽强的人,因为卡尔马人自己就是怀着开拓新生的理想,用斧头在冰天雪地开辟出了家园。
这里的人前一天不管喝多醉,第二天始终会扛起斧头去寻找食物,可能一去不回,可能空手而归,但他们总出去。
卡尔马人有一句耳熟能详的谚语:每个战士都有必须面对的敌人,他得找到自己的斧头。
*
马修走到了镇上唯一的旅馆下面,这里只挂了一个圆形牌子,上面刻了一轮弯月。
老板胡德在忙碌,只是他脖颈上多挂了一条铁铭,这原本属于他儿子里德。
丧子的中年男人虽然满脸憔悴,但还是将一张张饱满的黑麦饼叠得整整齐齐,盖上布遮住灰尘,一条条紫红色肉干挂在墙上,让人能一眼看出没有缺斤少两。
旅店门口左边是一口黏土制作的炉子,这就是烘烤黑麦饼的工具。
所谓黑麦饼,其实就是一种粗粝的麦子打磨成粉,混合碎麦麸,用水和面,切出一块块小面团,再把面团压扁拉薄,接着贴在黏土炉子内侧的炉壁上,依靠高温烘焙而成。
麦饼成型酥软后被揭下,因为炉子里的黑灰会附着在麦饼上,所以通常叫黑麦饼。
胡德正熟练地将一张张面团贴在壁炉上,然后小心翼翼控制着下面的火,炉子上方冒出的烟灰熏得旅店屋檐上漆黑一片,烤麦饼的香气也从这里朝四周飘荡开来。
两条干瘦的狗趴在地上,眯起眼靠着火炉取暖。
一个小孩子坐在两条狗之间,托着腮看着胡德做饼。
“胡德大叔。”马修用手敲了敲旁边的硬木门。
旅馆老板扭过头来:“是马修啊,要买黑麦饼还是肉干?”
“不,我这次是找胡德大叔你的。”
“找我?”这位中年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那好,一边做饼一边聊,这些饼我今天得做完,不能耽误。”
马修看着旁边已经堆了一大摞黑麦饼,远超平日每天的量,有点意外:“胡德大叔,你要离开镇子吗?”
“不是的。”胡德没喝酒的时候就十分正常,和这里的男人一样克制而坚韧。
“冰原镇就是我的家,我也没地方可去。”
他说:“这些饼我是要送给那些士兵的遗孀和父母,他们是为了保护镇子上的人而死的,我能做的有限,只能给他们每人烤两个饼。”
胡德抓起旁边的一根长柄铁夹子,将炉子内侧烤好的黑麦饼一张张取出来,放在旁边的两层白布上冷却。
马修也就不再客套:“胡德大叔,之前你在酒馆里说过,里德大哥身上长了一种银币大小的红斑。”
“我那天喝醉了,很多事不记得……”胡德捏起面团开始新一轮贴麦饼:“是的,里德和他妈妈一样身上长那种红斑,不过他小时候没有长那种东西。去年才越来越大,我当时很担心。”
“小时候一点也没有吗?”马修力争不漏过任何细节。
按照胡德描述,最初他妻子莎洛姆得了这种怪病是二十多年前,他们刚新婚,妻子就染上了这种奇特的病症。
莎洛姆身上会出现一些细小红疹,有时候又会消失,有时候又会突然冒出来,但并没有什么特别无法忍耐的疼痛和发痒。于是莎洛姆也没有怎么在意,认为只是一种小毛病。
结婚一年后,莎洛姆身上的红疹变化时间越来越快,有时候会变成银币大小,一片片连成一体,看着十分吓人。
爱美的莎洛姆只敢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生怕别人看见,他们也去埃里克城里求医,但药师们都束手无策,因为这些红疹来得快去得也快。
里德刚出生那会儿,莎洛姆还担心儿子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病,结果里德一直很健康,只是继承了莎洛姆一样的怕冷体质。
莎洛姆死后,里德慢慢长大,直到前两年胡德才听到里德说起自己身上偶尔会长红疹,那些疹子大的也有银币大小。
“胡德大叔,莎洛姆太太是不是失踪后出现,红疹的状况就特别严重?”马修问他。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胡德用火棍疏通了一下炉子下的木料,让空气能够充分燃烧:“当时莎洛姆回来后变得非常害怕,没法说话,怕太阳,怕火光,听到一丁点声音就吓得受不了,只是哭。”
“那时候她身上的红斑长得很大,而且一直都没有消失……”
胡德回忆:“她很痛苦,不断用手抓挠身体,有点神志不清。但突然有一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对我说‘胡德,我必须说出真相’,然后她就拉着我去找格雷戈里骑士。”
“她说,是埃尔东·麦基抓住了她,她还看到了其他人也被他锁在红鼻子酒馆地窖里……事后镇长和格雷戈里骑士也在酒窖里找到了一些绳子、粪便和那些失踪的人的衣服碎片什么的。”
“马修。”胡德转过脸,用力看着马修,手指捏着脖子上儿子的铁铭:“你知道了什么吗?是不是?”
“如果我真的发现什么,我一定会告诉你,胡德大叔。”
马修不会忘记里德温和的笑容,还有那些填补少年饥肠的黑麦饼。
没有谁该不清不楚地死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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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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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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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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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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