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偎在棺材里,闻声轻轻眨了眨漆黑的美目。
她这般轻轻一动,整个人便又活色生香了起来,楚留香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但脊背上竖起的汗毛却不会撒谎——适才这动人少女的神情实在是说不出的可怖。
而沈眠仿若无知无觉,她半张雪脸上尽是怯弱,一如往常般轻轻道:“楚公子……我刚不小心压到什么,棺材里忽地扑出一股烟粉来,我……我就晕了过去。”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没事就好。我与雪惊兄本还在担心你的安危。”
沈眠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伸出四根削葱般的细指轻搭在棺沿上,道:“我没什么,就是头疼得厉害,动也动不了。楚公子,我呆在棺材里很是害怕,你能不能过来扶我一把?”
楚留香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婉拒道:“楚某也极想帮姑娘的忙,但说来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自小怕鬼,万万不敢靠近棺材一步的。”
沈眠道:“这棺材里只我一个人,哪里有鬼怪了?”
楚留香道:“既然没有鬼怪,沈姑娘还害怕什么?这外面都是死人,你坐在里面才是既干净又舒服。”
沈眠似是有点生气了,眸光略带嗔怪委屈,轻轻道:“楚公子看来绝不肯帮我了?你适才明明能同侯爷过招,为何现下却连几步路都不愿走,任我一个弱女子躺在棺材里?”
楚留香不接话茬,只笑了笑:“这倒奇了。沈姑娘刚刚醒过来,怎么好似知道许多事一样?”
沈眠闻言没有应声。
半晌,她微微歪头,将下巴靠在手背上,用一种说不上审视还是亵玩的目光,静静地瞧着楚留香。
她的眼睛很美。美得几乎醉人,仿佛两瓣含着露水、拢着薄雾的桃花。
不管是谁,被这样一双眼睛凝视着,也该觉得十分享受,十分愉快的。
但此时此刻,楚留香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的脸上的确还带着微笑,但心底却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悚栗。这悚栗绝非来自惧怕,而更像是一种本能,仿佛与他对视的不是一个动人的少女,而是一条滑腻的蛇,或是一只雌伏的蜘蛛。
半晌,沈眠才终于微微一笑,仿佛不好意思了一般,柔声道:“对不起,我和你撒谎了。我那时并没有晕过去,只是太害怕,所以不敢出声。楚公子不会怪我罢?”
楚留香也笑。
他笑着摇了摇头,简直令人如沐春风:“怎么会?你这样一个弱女子,感到害怕岂不是正常极了?只是楚某也确乎不敢靠近这棺材,恐怕不能过去接应姑娘,想必姑娘也不会怪我?”琇書網
沈眠幽幽叹道:“我绝非不通情达理之人,既然楚公子这样说了,我岂能强求?”但话到此处,她忽地轻轻一顿,嫣然露出一个笑来,娇声道,“只是什么怕鬼不怕鬼的,莫非是楚公子的借口?你不肯过来,不会是中毒已深,又勉强同侯爷动手,眼下动弹不得了吧?”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楚某虽然中了毒,但倒不至于动弹不得。只要稍微歇两口气,不说制住蔺兄那样的高手,对付十几个蟊贼却轻轻松松。”他又向方天至努努嘴,“沈姑娘少坐片刻,不必惊慌。待会儿等拿了解药,雪惊兄佛法精湛,定然不怕鬼怪的,就由他来扶你出来。雪惊兄,你说如何?”
方天至还未开口,沈眠已若有所思的瞧着他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很对。不论过一会儿楚公子能不能收拾十几个我这样的弱女子,雪惊法师总能恢复过来些的。”
楚留香道:“沈姑娘何出此言?我干什么要收拾你呢?”
沈眠微微一笑,款款从金棺中站了起来。
夜明珠的光芒流淌在她皎洁的面孔、漆黑的檀发上,令她美得那么耀目,又那么纯洁,就连半湿的长裙也似天边白云织成,仿佛笼罩着一丝神性。
她缓缓跨出金棺,柔声道:“说来也奇怪,我本不相信楚公子动不了的。可你越是找理由不肯过来,我反而越觉着,也许你真的没法动弹了。”
楚留香脸上的微笑僵硬了起来,他道:“沈姑娘不是头疼得厉害,浑身乏力得很么?怎么忽然间又能走动了?”
沈眠嫣然道:“我休息了一下,已好多了。”她很是同情地瞧着楚留香,“楚公子虽不愿意帮我的忙,但我既然能动了,却很愿意帮你的忙,替你从侯爷身上将解药取来。”她说着,远远地绕到了蔺王孙尸身之后,仍谨慎地与楚留香二人保持着一丈有余的距离,口中则温柔道,“……也免得二位坐在冰冷的铜砖上,同这么一个死人面对着面,那多可怜呀?”
楚留香隔着蔺王孙的尸身,瞧不见她的面孔神色,只能瞧见尸体旁她露出的半条雪白衣襟和覆肩的黑色头发,口中干巴巴地问道:“沈姑娘在棺材里那么害怕,眼下倒好像不怕死人?”
沈眠没有理他,她小心躲在尸身后,只伸出一只雪腻的手,拉住蔺王孙后颈衣领一扯,将他整个人向后拉倒在地,又两手吃力地往后拖出一丈,直靠到铜壁边上,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转去摸尸身胸前的衣袋,将那只瓷瓶翻找了出来。
握着这瓷瓶,她才松了口气,抬头向楚留香莞尔一瞥:“我本是冒着风险过来的,但好在楚公子真的没动手来收拾我。看来你确实已动不了了。”
这一瞥极其违和。
因为她秋水般的美眸中,只流露出了极为残恶兴奋的目光!
楚留香几乎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喃喃道:“我行走江湖日久,见过数不清的美人,却还从没有人用你这种目光看过我。”
沈眠嗤地笑出了声,继而花枝烂颤地笑个不停,森冷冷的娇声问:“你是不是觉得,但凡漂亮少女瞧见你,都该含情脉脉地望着你,想和你睡觉?”
楚留香道:“不论想不想和我睡觉,她的目光总不该和屠夫看棚子里的生猪一样。”
沈眠几乎笑出了眼泪,她一手慵懒地撑在腰间,一手则仍在蔺王孙尸体上慢慢地抚摸,仿佛正同午睡的情人温存一样。这般摸着,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意,轻叹道:“若是依我的心情,我本会很残忍地对待你的。但你与这和尚一样儿,同一般的臭男人有些不同,又生得俊俏,我肯发慈悲给你一个痛快。”
楚留香淡淡笑道:“是么?我倒自觉和一般的臭男人没什么两样。”
沈眠抚摸尸体胸膛的动作一顿,目光则忽地妩媚起来,似要滴出水来。她咬着嘴唇,面露痴态的笑道:“自然还是有不同的。你们瞧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和尚正经,不肯睡女人。你也正经,你不肯睡朋友的女人。而一般的臭男人么……不仅喜欢睡女人,还很喜欢睡朋友的女人。”
楚留香笑道:“一般的臭男人什么样楚某不清楚,但我却清楚你一定没见过几个好男人。”
沈眠微微一怔,笑容不自觉地淡了下去。
半晌,她轻轻一叹,细声道:“是啊。我的命真苦。若楚公子也有一个我那样的母亲,怕也会和我一样命苦的。可现在你是春风得意的少侠,我却只能当个任人糟蹋的表子……这可真不公平。”
方天至听在耳中,只觉她口吻虽淡,却透出藏不住的刻毒和怨恨,几乎令人毛骨悚然,不由睁开双目,向她瞥去一眼。
楚留香则沉默片刻,道:“不知道沈姑娘的母亲是何方神圣?”
沈眠如木头一般发了会儿呆,才回过神,噙着微笑道:“你又何必问我母亲是谁?我又何必告诉你?楚公子与我说了够久的闲话了,莫非是在拖延时间?你以为到了眼下这地步,你还能将我怎么样?”
楚留香笑道:“沈姑娘好似很聪明,可未免聪明的晚了些。楚某也歇了有一会儿了,你怎么知道这区区两丈之间,我不能将你制住?”
沈眠嫣然道:“你若能动了,我这样一个不懂武功的女孩子,定然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但是很不巧……”她缓缓地叹息着,停放在蔺王孙胸口的手轻轻从衣襟中抽了出来,纤弱细腻的右手中,赫然躺着一只闪闪发光的熟悉银匣——
那银匣样式古朴,纹刻精美,匣口上的二十七个细孔,正黑黢黢地对准了楚留香的身躯!
楚留香笑不出来了。
看到这银匣的瞬间,他的背便已给冷汗浸透了。
半晌,他才轻声道:“暴雨梨花针。”
沈眠眸光闪烁,缓缓道:“不错。急中之急,暗器之王……据说香帅轻功冠绝天下,不知道躲不躲得开这暗器之王?”
楚留香沉默片刻,道:“这世上怕还没有人能躲过暴雨梨花针。”
沈眠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眼下楚公子的境地可很不妙了。”
楚留香道:“话虽如此,难道你要用这个对付我?”
沈眠欣赏着他脸上郑重的神态,柔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侯爷一定骗你说,这针匣已经空了罢?”
楚留香苦笑一声:“蔺兄又骗了我?可当年韩绮不是中了这暗器,从此消失无踪了?这匣中的银针想必没那么容易仿制罢?”
沈眠道:“这银针确实没法仿制,但你还是错了,因为当年中针的压根不是韩绮。这暴雨梨花针本就是韩绮的,更是他拿这东西射死了沈梁!沈梁死了,蔺合意他们乐得少个人分赃,干脆一把火烧死牵星山庄的老老少少……这针当时就钉在沈梁身上,你说老侯爷焚尸之前,会不会先将银针一根根剖出来呢?”
楚留香怔了半晌,道:“原来是这样……可是你……”
沈眠截口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楚留香道:“难道你真的是牵星山庄的遗孤不成?”
沈眠嫣然一笑道:“我当然不是了。他们沈家人早死绝了。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是谁?”说着,她举着暴雨梨花针翩翩起身,向密室那头缓步退去,直走到半悬空中的玉雕大门前,她才停下步子,甜蜜蜜地笑着张了张口。
楚留香本以为她还要说什么。
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忽然对着他按下了银匣!
刹那间,一种濒临死亡的大恐怖猛地袭上楚留香的心头,但他已来不及动作——
那漆黑的匣孔中,忽地放出一道疾风暴雨般的灿烂银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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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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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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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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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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